安禄山起兵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长安的街巷间飞速蔓延,将最后一丝盛世的幻象彻底击碎。东市那场未遂的骚乱虽被迅速弹压,但恐慌已如同渗入地底的冰水,无可阻挡地侵蚀着每个人的心。
米价一日三涨,铜钱如同烫手的山芋,人们疯狂地追逐着一切可以保值或携带的物资——布帛、金银、甚至沉重的铜器。通往城西金光门、延平门的道路上,车马骤然增多,多是勋贵官宦之家,装载着细软家眷,以探亲、赴任等各种名目,惶惶然欲逃离这座即将成为靶心的都城。
别院内的气氛凝重如铁。唐御站在院中,能清晰地听到坊墙外传来的、不同往日的混乱声响:马蹄声急促而纷乱,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啼哭声,以及男子粗哑的呵斥与争吵声。
严明派出去的人陆续带回更详尽也更令人心惊的消息:
“封常清大人在洛阳募兵六万,断河阳桥,试图据守,但新兵怯战,一触即溃,叛军已过汜水……”
“高仙芝将军退守潼关,坚壁清野,策略是对的,但朝廷……朝廷似乎不满其避战!”
“东市王记粮栈被抢了,有人散布谣言说官仓已空……”
“见到好几拨胡商模样的人往西边去了,车队很长……”
最后一条消息让唐御心头一动。胡商嗅觉最为灵敏,他们的集体西迁,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傍晚时分,杜有邻再次匆匆而来,官袍下摆沾满了泥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焦虑。“情况很不好。”他甚至来不及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封常清败绩传回,朝堂大哗。监军宦官边令诚与高仙芝素有不和,不断向陛下进谗言,言其弃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陛下,陛下震怒,已派使者携敕令前往潼关,怕是……要问罪于高、封二位将军!”
“什么?!”唐御勃然变色,“临阵斩将?还是高仙芝、封常清这等名将?!陛下怎能如此昏聩!”他情急之下,已顾不得措辞。
杜有邻痛苦地闭上眼睛:“杨国忠推波助澜,陛下……陛下如今只听得到谗言了。太子殿下在宫中力争,却被斥退。殿下让我转告先生,局势恐将彻底失控,让先生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唐御心中一片冰凉。历史的惯性如此巨大,他这只小小的蝴蝶,终究没能改变关键节点的走向。高仙芝、封常清若死,潼关守军士气必然崩溃,那个导致长安最后防线洞开的致命错误,眼看就要重现。
“杜先生,殿下自己有何打算?”唐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杜有邻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微不可闻:“殿下已在暗中安排,若……若事不可为,唯有西狩蜀中一途。殿下希望先生能随行,只是……此行必然艰险万分,且名不正言不顺,先生可愿……”
西狩?说得委婉,实则是逃亡!唐御知道,这就是马嵬坡之变的开端。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跟随太子,意味着卷入更深的权力漩涡和未知的风险;留下,则可能面对叛军的屠刀。这并非一个容易的选择。
“让我想想。”唐御沉声道,“当务之急,是尽量稳住长安。请殿下无论如何,要设法保住潼关军心!哪怕不能挽回高、封二位将军,也绝不可再派如哥舒翰这般已中风疾的老将前去顶替!潼关,只能守,不能出战!”
杜有邻记下,叹道:“某尽力而为。先生也早做决断。”说罢,再次匆匆离去,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异常仓惶。
严明走到唐御身边,低声道:“先生,我们如何是好?是走是留?”
唐御望着天际最后一抹残阳,如同泼洒的鲜血,染红了长安的飞檐斗拱。他沉默良久,缓缓道:“严校尉,你怕死吗?”
严明挺直脊梁:“军人马革裹尸,有何惧哉!只是如此憋屈……某心有不甘!”
“是啊,不甘心。”唐御喃喃道,“但我们不能做无谓的牺牲。严校尉,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设法找到康黛娜,问她,她的商队,还能不能安排人出城,尤其是往灵武、朔方方向。第二,将我们整理的所有关于叛军的情报、以及守城建议,誊抄一份,务必送到太子指定的、绝对可靠的人手中,或许……将来有用。”
他这是在做两手准备。一方面,为自己和严明寻找可能的生路;另一方面,尽可能为未来的抵抗留下火种。他知道,太子李亨会在灵武即位,那里将是平叛的新中心。
“末将明白!”严明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问,“先生,那我们……”
“我们……”唐御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先尽力而为,然后,等待时机。这长安城,或许守不住,但有些人,必须活下去。”
乱世已至,个人如同浮萍。但浮萍,也未必不能顺势而为,寻找一线生机。夜幕彻底笼罩长安,这座帝国的心脏,在恐惧与骚动中,迎来了它命运转折的前夜。
喜欢唐制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唐制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