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载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冷。十一月的寒风刺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恐慌,元载下狱的余波尚未平息,另一种更庞大、更令人窒息的阴影,已从东北方铺天盖地而来。
唐御所在的别院,炭火烧得再旺,也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杜有邻带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紧急,一次比一次沉重。
“安禄山……反了。”
杜有邻吐出这五个字时,声音干涩得像是磨砂。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悬了数年的利剑终于落下时,唐御依然感到一阵眩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五天前,十一月初九,范阳。”杜有邻闭上眼,仿佛不忍回忆那战报上的惨状,“他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名,率所部三镇兵马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凡十五万众,号二十万,烟尘千里,鼓噪震地……南下矣。”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诗句中的场景,化作血腥的现实,碾压过每个人的神经。河北州县,承平日久,武备废弛,猝不及防之下,或望风瓦解,或开门揖盗。安禄山的铁骑,如同燎原的野火,席卷而下。
“太原……尹杨光翙被骗出城,已被俘杀。安禄山前锋已至博陵、藁城……”杜有邻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消息是六百里加急,拼死送出来的。朝廷……朝廷现在怕已乱作一团。”
别院内一片死寂。严明拳头紧握,指节发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唐御缓缓坐下,强迫自己冷静。历史的巨轮,终于还是碾过了他这只试图阻挡的螳螂。
“陛下……有何诏令?”他问,声音异常平静。
“陛下惊怒交加,已下诏削安禄山官爵,宣布其叛逆之罪。任命安西节度使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赴洛阳募兵防守;任命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统率诸军东征。”杜有邻语速很快,“但……封常清仓促募兵,多为市井子弟,未经战阵;高仙芝麾下,也多是从西域等地抽调,兵将不熟,恐难挡叛军锐气。”
临时拼凑的军队,去对抗安禄山蓄谋已久、如狼似虎的百战精兵……结果几乎可以预见。唐御心中一片冰凉。
“殿下呢?”他更关心太子的处境。
“殿下已连夜入宫,陈说利害,请求陛下授予全权,统筹平叛事宜。但……杨国忠等人阻挠,言殿下意在揽权。陛下虽忧,却仍未完全放权于东宫。”杜有邻面露苦涩,“如今朝堂之上,攻讦多于御敌,争权甚于备战,可悲,可叹!”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禁军士兵在严明耳边低语几句。严明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唐御身边,低声道:“先生,康姑娘派人急报,叛军细作已在城中散布谣言,称太子与安禄山早有勾结,元载乃替罪羊。同时,东市几家大商号遭人趁乱抢劫,疑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乱!”
雪上加霜!安禄山不仅在军事上势如破竹,在舆论和后方扰乱上也同时出手!这是要彻底瓦解长安的抵抗意志。
唐御猛地站起身:“杜先生,必须立刻禀告殿下,请奏陛下,迅速稳定长安民心,严查谣言,弹压骚乱!非常时期,需用重典!同时,请殿下无论如何,要拿到部分兵权,至少……要能确保宫城和长安核心区域的安全!”
他知道,按照历史,潼关失守后,玄宗将会仓皇西逃。他必须尽力,看能否为太子,为这座城,多争取一线生机,或者,至少让逃亡不那么狼狈,让抵抗的种子能够留存。
“我这就去!”杜有邻深知事态紧急,转身便走。
“严校尉!”唐御看向严明,“你立刻挑选绝对可靠的弟兄,换上便装,分散到东西两市、各城门要道,密切监视,若有大规模骚乱或可疑人物聚集,立刻回报!必要时,可协助金吾卫弹压,但切记,以稳住局面为先,勿要轻易引发冲突。”
“末将遵命!”严明抱拳,眼中燃着战意,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唐御独自站在庭院中,寒风卷着枯叶,打在他的脸上。远处,似乎隐隐传来市井的喧嚣和不安的哭喊。这座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正被战争的阴影迅速吞噬。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直透肺腑。他知道,自己这只意外闯入历史的蝴蝶,终究没能改变风暴的来临。但他煽动的微弱气流,是否能让一些人的命运,发生些许偏差?
他转身回到书房,铺开长安城坊图。他的战场,从此刻起,正式从阴暗的权谋角落,转移到了这座即将面临血与火考验的巨城之中。
渔阳鼙鼓,已动地而来。九重城阙,即将弥漫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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