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手机又震了一下。我没看是谁发的消息,把公文包夹紧了往外走。地下车库灯光昏黄,车停在B1最里面那排,轮子陷在坑里半边。司机老陈已经在等了,见我出来赶紧拉开车门。
“李总,路不好走,导航都飘了。”他说。
“没事,慢慢开。”我坐进后座,公文包放在腿上。
车子晃了快四十分钟才到工业区边缘。路边电线杆歪斜,广告牌掉了一半字。最后一百米根本没法开车,路面全是碎石和积水,我们只能下车步行。
铁门立在那儿,上面五个大字“红星机械厂”,红漆剥落得只剩轮廓。门没锁,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声。门卫室空着,窗户破了个洞,风从里面穿出来。
没人来接我。
我站在门口往里看。主厂房是那种老式钢架结构,屋顶塌了一角,露出锈铁梁。院子里堆着报废的机床,像一堆废铁山。几台还能动的机器摆在车间门口,用塑料布盖着。地上水泥裂缝里长出野草,有工人坐在墙角抽烟,头低着,烟灰快烧到手指也没动。
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一个穿旧工装的男人小跑过来,五十多岁,脸晒得发黑,指甲缝里都是油泥。
“您是……李总?”他喘着气问。
“我是李哲。”我说,“你是刘德?”
他点头,伸手要握,掌心粗糙还有裂口。这手不是做样子的,是真的天天摸机器。
“不好意思啊,没想到您今天就来,也没个人接。”他说,“刚才在锅炉房查管道。”
我嗯了一声,跟着他往里走。路过一台老车床,我停下看了眼铭牌:1972年出厂。旁边地上有金属屑,新鲜的,说明最近有人用过。
“还有人在操作?”我问。
“张建国,老师傅了,每天来转一圈,哪怕没活也来。”刘德说,“现在就三台机器能响,靠临时电撑着。”
我们走到主车间门口。里面光线很差,几盏灯闪着,工人三三两两坐着,没人干活。墙上标语写着“质量就是生命”,字已经褪成灰白。有个年轻点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玩手机。
刘德声音低下来:“工资四个月没发了。银行催贷,社保断了半年。上周环保局来了,说排污超标,限期整改,不然关停。整改要钱,设备更新要钱,环评要钱……哪哪都要钱。”
我没说话,继续往里走。厂房地面不平,踩上去咚咚响。一根承重柱裂了缝,拿钢板勉强焊住。
“这房子还能撑多久?”我问。
“再下两场大雨,顶肯定漏得更厉害。”他说,“地基还行,但钢结构腐蚀严重。专家说最多撑两年。”
我们绕到锅炉房后面。外墙上有块小黑板,写着“2023年3月检修记录”,落款是“刘德记”。
“你还修锅炉?”我问。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每年冬天要供暖,不能停。我自己弄,省点维修费。”
我看着那行字,突然明白为什么小王说他干了三十年还不走。这种人不是守摊子,是真把厂当家。
“我想把这儿改了。”我说。
他抬头看我。
“不拆,也不做智能制造园那种花架子。”我指着四周,“这些老厂房留着,做成文创园区。艺术展、手作工坊、文化体验馆都能进来。你们的老工艺也能展示,比如张师傅修齿轮的技术。”
他没笑,也没点头,就站在那儿。
“环保问题怎么解决?”他问。
“先垫资整改。”我说,“污水系统重建,废气处理升级,拿到合规许可。然后启动改造,分阶段来。”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不是高兴,是苦笑。
“上次也有个投资人这么说。”他说,“说要做‘工业遗产旅游’,带记者来拍了照,后来人影都没了。我们等了三个月,什么都没等到。”
“我不是他们。”我说。
“我知道您不是冲着资产来的。”他看着我,“可问题是,三百多人等着退休。有些人就差一两年社保交满,就能领养老金。万一中途断了,谁负责?我负责不了。”
我懂他的意思。他不怕难,怕的是希望再来一次,然后再次落空。
“你信不过我。”我说。
“我不信钱,不信方案,我只信结果。”他说,“您要是明天就把整改的钱打进来,我能带人开工。但现在听你说这些,跟画饼没区别。”
我没反驳。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不感激。您愿意来一趟,已经比大多数人强。可这个厂经不起折腾了。再试一次失败,可能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
我点点头。
远处有工人喊他:“刘厂,水管又漏了!”
他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停下来:“您要是真肯垫资,咱们再谈。现在说别的,都没意义。”
说完他就走了,背影有点驼,工装后腰还破了个洞。
我一个人站在锅炉房外,风吹过来,脸上有点凉。公文包还在手上,一直没打开。本来准备了些资料,现在看来,根本用不上。
我看向厂区深处。那台1972年的车床还在,旁边站着个老头,正弯腰清理导轨。应该就是张建国。
我朝他走去。
刚走几步,手机响了。是小王。
“李总,天枢那边发来新消息,说愿意重新谈氦-3合作条款。”
“挂了吧。”我说。
“可是……这机会难得。”
“我现在在红星机械厂。”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好,我回你。”
我收起手机,继续往前走。张建国抬起头,看见我,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刷子放进油盒。
我离他还有五步远时,刘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别去了。”
我回头。
他站在我刚才站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扳手。
“他昨天拿药回来摔了一跤,膝盖肿了,今天不该来上班的。”他说,“但他非要来,说机器没人看会坏。”
我看着那个老头。他扶着车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去拿量具。
刘德低声说:“这些人一辈子就认一个理——活要对得起手艺。”
风刮过空厂房,吹起地上的纸片。我忽然觉得,我带来的那些想法,太轻了。
太轻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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