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还在跳,但不像刚才那么急了。一下,又一下,像是慢慢走下台阶的脚步。我站在办公室窗前,手指贴着玻璃,外面是整座城市的灯火,密密麻麻,像无数个正在交易的信号点。
我闭上眼,呼吸三次。空气有点干,空调开得太大。可我能感觉到,那股从宇宙深处传来的频率,已经被压进身体最底层。我不再是那个被问题追着跑的人了。我是答题的人,也是出题的人。
手机震了一下,我没看。门被敲了两下,很轻,但节奏清楚。
“进来。”我说。
小王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边角已经发黄,像是从哪个旧柜子里翻出来的。他把文件放在桌上,说:“李总,这是红星机械厂的评估报告,您之前提过想看看。”
我走过去坐下,没开灯。屏幕的光映在桌面上,反着一层淡蓝。我翻开第一页,资产负债表上的数字全是红的。负债三千多万,银行贷款逾期两年,设备报废率百分之八十七。员工名单有三百一十二人,平均年龄五十四岁,退休不到三年的占了一半。
我继续往下看。厂区占地四十二亩,建于一九五八年,厂房结构老旧,但地基没问题。旁边还附了一张手绘的厂区平面图,角落里写着一行小字:锅炉房还能用,老刘说修修就行。
“老刘?”我抬头。
“刘德,厂长,干了三十年,一直没走。”
我点点头,手指在“始建于1958年”这几个字上停了几秒。那时候我爸还没出生,我妈才六岁。这个厂活过了三个时代,现在要死了。
我合上文件,问:“他们想找投资?”
“不是。他们想找合作。厂里还有几台老机床能运转,想接点精密零件的单子,但没人信他们能做出来。账上没钱更新设备,也没人愿意担保。”
我盯着文件封面看了会儿。上面盖着两个章,一个是“已审核”,一个是“待处理”。待处理已经三个月了。
“你觉得这厂还能救?”我问。
小王愣了一下,说:“我不知道。财务上看是负资产,但从技术档案看,他们的老师傅还在。有个叫张建国的,干了四十一年,专攻高精度齿轮组,前几年还有军工单位私下找他返聘。”
我没说话,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画面——小时候我妈带我去修缝纫机,街口那个老头,戴着老花镜,一手油污,但动作特别稳。他不收钱,只说“修好了记得回来给我带包烟”。
那种人,现在还有吗?
我打开抽屉,拿出随身带的公文包,把文件放进去。皮质有点磨损,拉链也不太顺,但我一直用它。它装过上市计划书,也装过破产清算方案。今天,它要装一份老厂报告。
“安排车。”我说,“明天上午九点,我去看看。”
小王没动,问:“您要亲自去?”
“嗯。”
“那边条件不太好,路也难走,导航都不准。而且……您刚回来,是不是先休息几天?”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远处工业区的轮廓模模糊糊,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这一趟回来,整个人变了。眼神不一样了,说话节奏也不一样了。连走路都慢了半拍。
可我知道,我不是累了,是清醒了。
在那个门后面,我看到的不是金融帝国,是人。是那些在系统快崩时,还愿意手动记一笔账的人。是那些明知道不划算,还是把最后一块肉给别人的普通人。
我妈换药的那天,她不知道什么叫信用体系。她只知道,那个人不会骗她,她也不会骗回去。
这才是生意。
不是算法算出来的最优解,是人和人之间,一点点攒出来的信任。
我转过身,对小王说:“你有没有见过那种老式机床?就是用手摇的那种,一圈一圈拧,金属屑哗哗往下掉。”
小王摇头。
“我也没亲眼见过。但我爸讲过。他说那种机器虽然慢,但每一道工序都是人亲手调的,误差比现在的数控还小。因为老师傅知道,每一个零件背后,都有人在等。”
我拿起手机,打开日历,把明天九点设成提醒。标题就写两个字:红星。
小王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说:“李总,真要去的话,要不要先打个电话?至少让他们准备一下。”
“不用。”我说,“我要看的就是他们没准备的样子。”
他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
他回头。
“帮我查一下,张建国,还在不在岗。”
“好,我马上查。”
他走了,门轻轻关上。办公室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的风声。
我坐回椅子上,没开电脑,也没看邮件。我把公文包放在腿上,手搭在上面。胎记又跳了一下,很轻,像是回应什么。
窗外,城市依旧亮着。可我知道,真正的生意,不在这些高楼里,而在那些快要熄灯的老厂房中。
有些人一辈子没听过“金融文明”这个词,但他们一直在建造它。
我掏出手机,删掉了原本定好的下周投资人会议。那场会,谈的是估值、退出机制、对赌协议。听起来很厉害,其实都是空的。
真正该谈的,是能不能让三百多个快退休的工人,安心走完最后一段路。
是能不能让一台老机床,重新发出金属咬合的声音。
是能不能让一个干了三十年的厂长,临走前说一句:我没白干。
我重新打开日历,在“红星”后面加了一行备注:见刘德,见张建国,看锅炉房。
然后我把手机扣在桌上,闭上眼。
明天一早,我要去见几个不认识的人。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信我。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得先信他们。
我站起来,把公文包夹在腋下,走到门口。
手搭上门把时,手机响了。
是小王发来的消息:张建国仍在岗,昨天下夜班,今早去社区医院拿药。
我回了一个字:好。
然后开门走出去。
走廊灯光有点刺眼,我抬手挡了一下。
拐角处电梯正往上走,数字从3跳到4。
我按下下行键,等了几秒,门开了。
走进去,按下B1。
电梯开始下降。
我的手还放在公文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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