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没动。风从塌了顶的车间灌进来,吹得手里的公文包晃了一下。刚才刘德说的那句话还在耳朵里转——“只信结果”。我知道他不是针对我,这厂子被人画过太多饼,早就凉透了。
可我心里那点想法不一样了。我不是来谈投资的,也不是来搞什么工业旅游的。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张建国那边。老头正扶着车床站直身子,一瘸一拐地去拿一个铁盒,动作慢但稳。他那只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油,可指节绷得很紧,像在护什么东西。
我没再往前冲,也没说话。转身往主车间深处走。脚下水泥地裂得厉害,踩上去咚的一声,惊起一只麻雀从废机床堆里飞出去。我绕过一堆报废的齿轮箱,走到角落一个矮房子前,门上挂着块牌子:“旧配电房”。
门没锁。我推了一下,吱呀响。屋里没人,只有一股陈年机油味。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电路图,玻璃柜里摆着几个老式继电器,落满灰。我正要退出来,听见身后有动静。
张师傅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块破布,胳膊下夹着一把扳手。
“你找什么?”他问。
“随便看看。”我说,“刚才见你在擦那台齿轮箱,我就想着,这儿会不会还有别的老东西。”
他没回答,走进来弯腰打开靠墙的一个铁皮柜。柜门卡住,他踹了一脚才拉开。里面塞满了文件夹和图纸,纸边都卷了。
“这些都是我们厂以前的东西。”他说,“没人管好多年了。”
我伸手抽出一本,封皮上写着“红星机械厂技术档案 第三册”,翻开第一页,是手绘的万向节装配图,线条精细,旁边还标注了每道工序的编号。
“这都是你们自己画的?”
“嗯。”他点头,“那时候没电脑,全靠手。一个零件要反复打磨七遍,差一丝都不行。”
我继续翻。后面几页记录的是冷锻工艺流程,附带一张老师傅操作的照片,黑白的,人脸上全是汗。
“这些还能用吗?”我问。
“机器早没了,但方法我记得。”他说,“当年我们做的传动轴,装在矿山车上跑十年不坏。现在外面买的,三年就得换。”
我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如果把这些技术留下来,做成展览,甚至让人来学呢?”
他抬头看我,眼神有点冷:“你是说,让人来看我们怎么干活?”
“不止看。”我说,“让他们亲手试。比如教你打磨齿轮,怎么听声音就知道尺寸对不对。这是真本事,不是表演。”
他没笑,也没摇头,只是把手里那块布放进工具箱,盖上盖子。
“你要是真想干,我可以带你去看看资料室。不过那儿好久没人去了,门都锈死了。”
“我去撬。”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下,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跟我来。”
我们穿过两个废弃车间,走到一栋小楼前。楼体歪斜,窗户碎了几块。二楼最里面一间屋子,门框上挂着把大铁锁,已经生锈发黑。
张师傅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根铁棍,递给我:“砸吧。”
我接过,对着锁头敲了两下。声音特别响,在空厂房里来回撞。第三下,锁链断了,门被我一把拉开。
屋里黑,我掏出手机打灯。一排铁柜靠着墙,地上堆着纸箱,桌上有本日历,停在2018年6月。我走过去翻了翻,全是手写的维修记录,字迹工整。
张师傅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一叠图纸:“这是我们厂最牛的几年留下的。七道研磨工序、手工校准法、热处理秘方……全在这儿。”
我赶紧拍照。每翻一页都觉得心跳快一点。这些东西根本不是废纸,是能立起来的文化根子。
正拍着,门口传来脚步声。三个年轻人站在那儿,穿着工装,手里拿着水杯。
其中一个开口:“哟,李总开始搞博物馆了?”
我没理他。
另一个笑着说:“拍这些能当饭吃?工资都发不出来,你还研究老古董?”
我还是没说话,继续低头扫文档。
第三人直接走进来,指着我手机:“你拍也没用,这些玩意早淘汰了。现在谁还用手磨齿轮?有那时间不如接个直播,卖惨都能众筹。”
我抬起头:“这不是为了卖惨。”
“那是为了啥?”他冷笑,“让我们退休前最后露个脸?留个名?”
我合上手里的文件夹,看着他:“是为了让以后的人知道,中国有这么一批工人,做东西讲究到头发丝。你们爹妈那辈人,不是只会加班,是真有手艺。”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那小伙子没再说话,转身就走。另外两个也跟着出去了。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过了十分钟,门又被推开一条缝。刚才说话那人探进头,把手里的笔记本往桌上一放。
“我爸留下的铣床调校笔记。”他说,“你要真敢用,就拿去。”
说完他就走了,门关得不重,但很干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