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县衙后堂,烛火通明。
一张长桌被各类文书堆满——摊开的户籍册墨迹未干,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新增户数;泛黄的田亩图册上,新清丈出的隐田、漏田被红笔圈出;还有历年的赋税账本、苏文渊熬夜整理的云州财政详录,堆叠如山。萧辰端坐主位,神色沉静,苏文渊、楚瑶、老鲁、赵虎、刘书办,以及新提拔的户房主事陈明分坐两侧,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之色。
“启禀殿下,安平县户籍登记已基本完成。”陈明率先开口。他三十出头,面容清瘦,原是户房里不起眼的抄写小吏,因在户籍登记中始终清廉干练、核查细致,被萧辰破格提拔为户房主事。此刻他手持一本汇总册,声音清晰有力,“全县实有户数四千一百二十七户,丁口一万八千四百余人。其中,原在册户三千二百户,新增登记九百二十七户,多为此前隐匿的农户、逃荒流民,以及从狼牙寨匪巢中解救的无籍百姓。”
陈明顿了顿,翻过一页册页,继续汇报道:“田亩方面,原在册田亩八万六千亩,经此次清丈,新查出隐田、漏田一万四千亩,合计十万零一千亩。此外,境内还有可开垦的荒地、山林约五万余亩,若能组织流民开垦,可大幅增加熟地面积。”
“户数、田亩都已厘清,眼下最关键的,是赋税改革。”苏文渊接过话头,拿起一本厚重的赋税账本,缓缓翻开,“云州现行税制沿袭前朝旧制,分夏税、秋粮、丁银、杂役四项核心赋税。夏税征收白银,秋粮征收粮食,丁银按丁口数量计征,杂役则按户摊派。除此之外,还有各类附加税、火耗、折色等名目,林林总总,繁杂不堪。”
他指着账本上的数字,语气沉重:“就以安平县为例,去年官府实征赋税折银两万四千两。其中夏税四千两,秋粮折银八千两,丁银六千两,杂役折银三千两,各类附加、火耗共计三千两。但这只是官府账面数字,百姓的实际负担,远比这沉重——胥吏征收时的勒索、大户将税负转嫁给佃户、运输和存储过程中的损耗,据下官估算,百姓实际付出的钱财粮食,折银至少在四万两以上!”
“四万两?”赵虎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插话,“这多出来的一万六千两,凭空消失了不成?”
“不是消失,是被层层盘剥了。”楚瑶语气冰冷,眼神锐利,“从县衙胥吏到乡里保甲,再到地方乡绅,每一层都要从赋税中抽成渔利。到最后,贫苦百姓往往要承担双倍甚至三倍的税负,一亩地要交两亩的税,一个丁口要承担两三个人的丁银,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萧辰沉默地翻阅着桌上的账册,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心中却清楚,这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云州百姓的血汗与泪水。云州地处边陲,土地本就贫瘠,再加上这般无休止的盘剥,百姓走投无路,才会被逼得流离失所,甚至落草为寇。匪患丛生的根源,正是这腐朽不堪的税制与吏治。
“新政该如何制定,才能真正减轻百姓负担?”萧辰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问道。
苏文渊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份草拟的方案,递到萧辰面前:“下官与陈主事商议数日,拟定了一份《云州赋役新法》,其核心思路,是推行‘一条鞭法’——将夏税、秋粮、丁银、杂役及各项附加税,全部合并为一项,统一折算为白银,按田亩数量分摊征收。”
他详细解释道:“具体而言,就是彻底取消按丁口征收的丁银,取消按户摊派的杂役,将所有赋役项目全部折算为银两,只依据田亩数量计征。田多者多纳税,田少者少纳税,无田的流民、佃户则无需纳税。同时,简化征收环节,由县衙直接派遣官吏下乡征收,取消乡绅、保甲代收的中间环节,从根源上杜绝层层盘剥。”
“关于新税率,我们也做了详细测算。”陈明补充道,“以安平县现有十万零一千亩田为基准,若全年征收总额定为两万两,折算下来,每亩田仅需征收白银约二钱。相较于旧制下百姓实际承担的每亩三四钱税负,新税制可让百姓负担减轻近半。”
“减轻近半?”老鲁眼睛一亮,“这对百姓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但两万两的征收总额,够官府开支吗?”老鲁随即又皱起眉头,“县衙日常开支、卫所军饷、赈济灾民、修路筑桥,这些都要用钱,可不能因为减税,让官府运转不下去。”
“这一点,下官已仔细核算过。”苏文渊点头道,“安平县衙每年日常开支约八千两,卫所军饷约六千两,赈济、公共工程等临时性开支约四千两,合计一万八千两。征收总额定为两万两,扣除各项开支后,可结余两千两存入府库,作为备用资金,以备不时之需,或用于鼓励百姓垦荒。”
“百姓具体能减多少负担,能否再举个例子?”楚瑶更关心普通百姓的实际获益,开口问道。
陈明立刻答道:“以一户拥有二十亩田的中等农户为例,旧制下,夏税、秋粮合计折银约四两,丁银按两丁计算约一两二钱,杂役折银八钱,再加上各类附加、火耗约一两,全年合计负担七两白银。新税制下,二十亩田仅需缴纳四两白银,直接减负三两,确实能减轻近半负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