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月跌跌撞撞地向着城外走去,她如今思绪一片混乱,手中的油纸伞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扔掉了,绵绵细雨毫无阻隔地落到她的身上,带来的寒气湿意却不能再让她计较半分,此刻她只想回家,回到她那个简陋的茅屋里,躺回那张虽然窄小,但十分温暖的床铺之上。
雨水不断从她脸上流落,将她一张清秀的美人脸浇淋得狼狈不堪,从前她所在意的体面,此刻却是半点不存了。
破旧的木门推开时有响亮的“吱呀”一声,她甚至顾不上回手把门关上,也不顾身上衣物尽湿,只哆嗦着躺到了那张熟悉的,已经压实了的厚褥子上,盖上那张与破旧茅屋格格不入的、她唯一没舍得卖掉的、属于沈家四小姐的锦被。
林凌看了沈家族谱,他什么都知道,他的眼神如此锐利,仿佛能穿透所有假面,将她隐藏在心底里的所有不堪看得清清楚楚,叫她无地自容。
那沈念安也知道了吗?沈念月眼中的泪水簌簌而落,这次没有了雨水的遮掩,眼泪里尚存的温度,烫得她眼角发红,不堪忍受。
“沈姑娘......”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虽然已经极尽克制,但那过大的力度仍暴露了敲门人的粗鄙,更何况那沙哑粗糙的嗓音,毫无女性柔美,全是饱经风霜的沧桑。
沈念月回头,虽然眼泪糊了视线,但也看清了对方的脸,是茅屋主人王老头的儿媳妇王杨氏,明明不过比她大上两岁,脸却沧桑得比她的母亲更甚。
“沈姑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这还有你上次让我买的调养身子的药,要是姑娘你......”
沈念月把头转了回去,锦被把头也盖上了,只隔着厚被传来闷闷的一句“不用”。
王杨氏退了出去,把门带上了,她叹了一口气,有心想帮忙,却实在不知道能如何,想了想,还是把小心存起的、仅有一包的、很贵的药包取了出来,倒进瓦锅里,引燃小火慢慢炖煮起来。
沈姑娘虽然不曾说过自己的出身,但是他们王家人不聋不瞎更不傻,去年三月大清早这位沈姑娘浑浑噩噩地敲开他们王家大门,表情还带了惊恐不安,一看便是历经了大难,他们没敢多问便放了人进来安顿,不久便传来湖州城里沈家灭族的消息,还正巧在沈姑娘出现的前晚,想必这位可怜的女子,便是沈家逃难的后人了。
她的丈夫王柱子当年不小心被房梁压断了腿,后来送到沈家的医馆救治才没有变成瘸子,那时她正怀着孩子,手中还牵着年幼女儿,老父老母也苦相明显,路过的沈老见他们贫苦,便减免了药费,此举当真是救了他们全家的命,本以为今生难报沈家大恩,却不想竟意外接待了恩公后人。
这一年余,他们都小心翼翼不敢多打扰沈姑娘,也不欲收过她的住宿费用,可沈姑娘性子倔,总是按时交房费,还不让推拒,然而上月却没有在熟悉的位置看到房费,且最近见她身子越渐消瘦,也不怎么出来煮食了,想必已经陷入了银钱困境。
王杨氏又叹了口气,看着咕咚冒泡的药汁,想了想,从自家粮袋里舀出满满一碗糙米,搓洗干净了泡着,只等药熬好了便把粥也煮上。
他们家只有糙米,只盼沈姑娘莫要嫌弃才好。
......
林凌见沈念月神色恍惚,便跟在身后一路护送,见她入了城外农屋,便跃上屋旁树梢,看完了所有后续。
连王杨氏的作为与喃喃自语也没有错过。
其实沈念月的运气当真不错,一个孤身女子,又没有防身的法子,一年余还能安然存活,想必这户农家也出力不少,可惜观她态度,分明没有半分感激。
林凌阅人无数,最善察人心,沈念月这般懦弱又自私的性子,若不是被“体面”二字束缚,怕是早就出祸事了,如今能等到沈念出现,可算是冥冥中得祖先庇佑,虽然林凌不愿沈念继续被沈家往事纠缠,但沈念月这唯一血亲,沈念是不会愿意、也不可能放任不理的。
该如何是好?林凌有些头痛,如今沈念还在珍惜地一个个擦洗沈家的灵牌,若不能让他彻底放下过去,如何能把他带走,虽然亦能强行将人带走,可他的心,总会放不下故乡旧人旧事,这是林凌万万不愿看到的。
罢了,且让沈念月缓上一天,明日再来。
他是向来怜香惜玉的林凌,对待美人,总是愿意多给一次机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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