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祠堂的木门吱呀推开时,一股混合着香灰与旧木头的气息涌了出来。沈星晚扶着门框站了会儿,目光落在正厅那张黑沉沉的老供桌上——桌面被香火熏得发亮,边缘磕出好几处豁口,桌腿缠着圈红布,布上的金线早就磨成了白丝,是去年清明时村里的媳妇们一起换的。
“太奶奶,这桌子好老啊。”小宝攥着她的衣角,仰头看着供桌上方的牌位,牌位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却被人用新墨描过,黑亮的墨迹透着股郑重。供桌中央的香炉里,三炷香正冒着青烟,盘旋着往梁上飘,像在跟梁上的蛛网打招呼。
沈星晚走到供桌前,用袖口擦了擦桌角的香灰,露出底下暗红的木纹。“这供桌是你外太爷爷年轻时打的,”她的指尖划过桌面一道深深的刻痕,那刻痕像条小蛇,从桌沿爬到桌心,“那年村里修祠堂,他带着三个木匠,用后山的老柏木,凿了整整三个月。你看这桌腿的雕花,是他亲手刻的牡丹,说‘花好月圆,祖宗才安心’。”
小宝趴在桌沿,看见桌肚的抽屉没关严,露出半截泛黄的纸。她伸手想拉,被沈星晚按住手:“那是村里的老账册,记着谁家捐了米,谁家出了力,修祠堂时全靠这些账,才把东西分匀了。”她拉开抽屉,一股霉味混着纸香飘出来,账册的纸页脆得像枯叶,上面的毛笔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你看这页,‘李老栓,捐糙米五斗’,旁边画了个小粮仓,是你外太爷爷画的,说这样看着清楚。”
供桌的右上角,摆着个缺了口的青瓷碗,碗里盛着些干米粒,是给祖宗“上供”的。沈星晚拿起碗,往里面添了把新收的小米:“这碗是你太奶奶的嫁妆,当年她嫁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用这碗给祖宗添米,说‘日子再难,祖宗的供不能断’。有年饥荒,家里没米了,她就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说‘人饿一顿没事,不能让祖宗空着碗’。”
碗底有个小小的“福”字,是烧瓷时就有的,被米浆糊住了大半,却依旧能看出圆润的笔画。小宝忽然发现,供桌的木纹里嵌着些细小的香灰,像撒了把银粉,摸上去糙糙的,带着烟火的温度。
“这供桌啊,见过的事比谁都多。”沈星晚把碗放回原位,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了什么,“你爷爷小时候偷着在桌下藏鞭炮,过年时炸得供桌直颤,被你外太爷爷用戒尺打了手心;你爸娶媳妇那天,新媳妇给祖宗磕头,头磕在桌腿上,红布就是那天缠上的,说‘见红吉利’;就连前年村里闹水灾,大家也是抱着账本躲在供桌底下,说‘有祖宗护着,塌不了’。”
供桌后面的墙上,挂着幅褪色的画,画的是村里的老祠堂,屋顶的瓦片被画得像鱼鳞。沈星晚说,这是她年轻时画的,“那时候祠堂没重修,屋顶漏着天,我就照着样子画下来,怕以后忘了老样子。”画的角落有个小小的人影,背着捆柴火往祠堂走,是她画的外太爷爷——当年他总说,祠堂的梁得用干柴熏,才不容易招虫子。
日头爬到祠堂顶上时,香燃尽了,剩下的香灰落在香炉里,像堆小小的山。沈星晚拿起扫帚,轻轻扫着供桌下的碎纸,扫帚是竹枝做的,柄上缠着布条,是小宝去年用旧校服剪的。“你看这扫帚,”她笑着说,“也是老物件新用,就像这供桌,看着老,心却跟着咱过日子呢。”
小宝看着太奶奶弯腰扫地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老供桌像位沉默的长辈,守着村里的根,也守着一家人的念想。桌面的刻痕里藏着岁月,抽屉的账册记着人情,就连那缺了口的瓷碗,都盛着一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日子可以简,心不能散;物件可以旧,情不能淡。
离开祠堂时,沈星晚回头望了眼供桌,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桌面上,把那些豁口和刻痕都镀上了金边。她轻声说:“走了啊,下次带新米来。”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香灰轻轻动,像在应和。小宝攥着太奶奶的手,觉得掌心的温度,和供桌的木纹一样,踏实得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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