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童贯府邸。
宣旨太监那尖细悠长的尾音尚未在雕梁画栋间完全消散,一身紫袍玉带的童贯已难以抑制地站起身来。他那张保养得宜、却难掩岁月沟壑的脸上,此刻因极度兴奋而泛起一阵异样的潮红,呼吸也变得粗重了几分。
“燕王……燕王!”这两个字在他脑中轰然回响,如同九天惊雷,震得他心旌摇曳。异姓封王!自太祖杯酒释兵权以来,武臣勋贵所能企及的极致,莫过于此!这已不仅仅是权势,更是青史留名,是将“童贯”二字永远镌刻于大宋丰碑之上的无上荣光!什么枢密使,什么宰相,在“燕王”爵位面前,皆如尘土!
他猛地一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几个绝对心腹。在密室中,他再也无需掩饰,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志得意满与急不可耐:“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幽燕之地,合该为我童贯封王之地!”
笑声戛然而止,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透出久经权谋的狠辣与决断:“快!取枢密院印信!要快!”
片刻之后,数名心腹文书官已伏案疾书,童贯口述,一道道加盖着枢密院鲜红大印的紧急调兵文书飞速写成:
“泾原路经略使种师道:旨意已下,北伐幽燕!着你部即日起,尽起本部精锐马步军,克日东出潼关,赴河间府听调!不得有误!”
“鄜延路经略使刘延庆:……”
“秦凤路经略使种师中:……”
“环庆路经略使姚古:……”
“熙河路经略使刘光世:……”
“永兴军路…”
每一道命令都措辞严厉,强调“尽其精锐”、“克期北上”,并隐含“违期者,以军法论处”的威胁。
“八百里加急!星夜兼程,送往陕西各路!”童贯将一叠文书掷给等候在外的亲信军校,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告诉他们,燕云故土就在眼前,封侯拜相,在此一举!我童贯在河间府等着他们!”
整个枢密院的机器为他一人而疯狂运转。信使们背负着决定数十万大军命运的文书,冲出汴京,如同离弦之箭,射向西方。
陕西,各路西军驻地。
平静被骤然打破。
种家军大营。老成持重的种师道接到军令,眉头紧锁,反复看了三遍,长叹一声:“尽起精锐…北伐…朝廷何其急也!西线空虚,西夏岂是善类?唉…旨意已下,夫复何言。” 尽管满腹忧虑,他仍即刻升帐点兵,麾下那些与西夏厮杀多年的百战精锐,开始收拾行装,弥漫着一种对未知战场的疑虑与对军令的服从交织的复杂情绪。
刘延庆部、姚古部、种师中部……情况大抵相同。主帅们或兴奋,或忧虑,但无一敢违抗枢密院加急军令和皇帝北伐的旨意。一时间,从秦风路到环庆路,广袤的陕西大地之上,烟尘四起。一队队铠甲鲜明、旗帜招展的西军劲旅,开出营寨,汇成一股股铁流,沿着官道,向东、再向东!潼关道上,车马辚辚,旌旗蔽空,蔚为壮观。
然而,在这浩大场面的背后,是仓促带来的混乱:粮草征集不及,许多部队只带了数日口粮便匆匆上路;役夫征调不足,沉重的军械辎重拖慢了行军速度;各部之间协调不畅,争先恐后,时有摩擦。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在军队中弥漫,将士们不知北伐前景如何,只知奉命前行。
童贯本人,在发出调令后,并未在汴京多作停留。他深知时间紧迫,也急于亲临前线掌控大局,攫取这份“不世之功”。他率领着庞大的宣抚使司僚属和精锐的京营禁军护卫,浩浩荡荡离开汴京,渡河北上,直奔北伐大军集结地——河间府。他的座船帆樯如林,仪仗煊赫,仿佛已是一位出征的王者。
长安城,宣抚使司。
气氛与汴京的躁动、陕西的匆忙截然不同。这里依旧秩序井然,但一种无形的凝重和压力,随着一骑快马的抵达而骤然降临。
“报!八百里加急!汴京圣旨到!枢密院军令到!” 风尘仆仆、几乎虚脱的信使被亲卫搀扶着,将密封的漆筒高举过顶,送入节堂。
节堂内,炭火正旺。蔡攸正与诸葛长风、吴用商议吐蕃战后的安抚事宜。闻报,蔡攸神色平静地接过漆筒,验看封印无误后,亲手开启。
他展开圣旨和那叠军令,目光快速扫过。堂内一时间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炭火的噼啪声。
诸葛长风羽扇轻摇的速度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吴用阴柔的目光微微闪烁。
蔡攸看完,将文书轻轻放在黑檀木案上,抬起眼,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但他没有立刻说话。
诸葛长风缓缓起身,取过文书,与吴用一同细看。片刻后,他抬起眼,眼中已是一片洞察一切的清明与凝重:“攸帅,祸事矣。”
吴用冷笑一声,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好一个‘联金伐辽’!好一个‘尽起西军精锐’!童枢相好大的手笔,好急的性子!这是要将我西北基业,置于火山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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