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微,参见桓王殿下。”
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不卑不亢。李桓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他并未立刻叫起,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门口的女子。
她身姿挺拔,即便屈膝行礼,背脊也不见丝毫谄媚的弯曲。月白色的锦裙料子普通,但剪裁极为合体,勾勒出略显清瘦却不失风骨的身形。覆面的轻纱遮住了容貌,唯独那双眼睛,沉静得像深夜的寒潭,不见底,却映着烛光,折射出一种与这商贾身份不甚相符的清冽与警惕。
这不是寻常商贾之家能养出的气度。李桓心中那点兴趣,又被勾起了几分。
“微小姐不必多礼。”他终于开口,声音温润,抬手虚扶,“本王冒昧相邀,还望小姐勿怪。实在是那‘流霞锦’过于惊艳,令本王心生向往,迫切想见见能执掌如此珍宝的主人。”
沈知微顺势起身,垂眸立于苏掌柜身侧,语气平淡无波:“殿下过誉。流霞锦不过是祖上传下的些许微末技艺,承蒙殿下青眼,是锦绣阁的福分。”
“微末技艺?”李桓轻笑,执起酒壶,亲自斟了一杯酒,示意内侍送到沈知微面前的案几上,“若这也是微末技艺,那江南织造局怕是要汗颜了。小姐过谦了。”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小姐祖籍沧州?北地苦寒,竟能孕育出如此精妙的织造之术,实在令人称奇。”
来了。沈知微心头一凛,知道试探已经开始。她早已备好说辞,从容应对:“回殿下,外祖家早年曾行商江南,机缘巧合下救过一位落魄的织工,得其倾囊相授部分古法。母亲嫁往北地后,思念故土,便凭着记忆与手下忠仆尝试复原,历经多年,方得少许成果,不敢与织造局相较。”这番说辞半真半假,将技艺来源推给早已作古的“织工”,模糊了焦点。
李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原来如此。看来令堂是位雅致通透之人。”他不再追问技艺来源,转而道,“本王此次南下,一为贵妃娘娘寿辰觅礼,二来,也是想看看这江南繁华之地,商贸之盛。锦绣阁名声响亮,不知小姐日后有何打算?可愿将这流霞锦,乃至更多秘技,发扬光大?”
他抛出诱饵,目光却紧紧锁住沈知微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沈知微心中冷笑,这是想探她的底,看她所求为何,是求财,还是另有所图。她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与李桓对视,虽隔着面纱,那份镇定却清晰地传递过去:“殿下明鉴。民女一介女流,接手家业不过是为延续母亲心血,不敢有发扬光大之宏愿。唯有守成,谨慎经营,方能对得起先祖。流霞锦织造不易,耗时耗力,恐难大批量产出,只怕要辜负殿下厚望了。”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只求“守成”,明确拒绝了“发扬光大”的提议,堵住了李桓借此深入探查阁内事务的路径。
李桓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女子,反应好生敏锐,且滴水不漏。他设宴的本意,确实是想借流霞锦和合作之名,摸清这锦绣阁的底细,尤其是幕后东家的来历。赵元亮暗示此女可能与京中某些旧事有关,他本不以为然,如今一见,却觉得此女绝非池中之物。
“守成固然是好,”李桓语气不变,依旧温和,“然则商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小姐年轻,难道就甘愿守着祖业,寂寂于此?”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补充道,“或许,小姐在北地,还有什么未了之心愿?或可借助江南之势?”
这句话问得极其刁钻,几乎是在直接试探她是否别有背景和目的。
雅阁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苏掌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垂着头不敢抬起。
沈知微袖中的手微微攥紧,指甲掐入掌心。她强迫自己呼吸平稳,脑中飞速旋转。桓王此言,绝非无的放矢!他可能已经查到了什么,至少是起了疑心。是承认部分,还是继续全然否认?
电光火石间,她做出了决定。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极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透过面纱传出,竟让人心生一丝怜惜。“殿下洞察入微。”她微微侧过身,望向窗外漆黑的江面,声音里染上几分真实的落寞,“北地……确有一些不愿回首的旧事。家道中落,亲人离散,民女携母遗命南下,只求一隅安身,了此残生罢了。江南势大,却非民女所能倚仗。”
她承认了“家道中落”、“亲人离散”,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带着伤痛的背景,既解释了为何一介女流独自南下接手产业,也隐含地表达了对权势的疏离与畏惧。这番半真半假的剖白,配上她刻意营造的孤寂姿态,极具迷惑性。
李桓看着她侧影的单薄与萧索,听着那声叹息中的苍凉,眸光微动。他阅人无数,能分辨出这其中真实的情绪。难道……真的只是家道中落的普通官商之后?赵元亮的信息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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