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那道高耸、爬满枯死藤蔓的宫墙,像一道巨大而沉默的阴影,沉沉压在掖庭西北角的上空。风雪似乎被这道无形的界限阻隔,墙内墙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墙外是掖庭的麻木与刻薄,墙内,只有一片被时光和绝望彻底吞噬的死寂。
沈知微抱着最后一捆散发着浓重霉味、几乎要将她纤细腰肢压断的旧被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柴房外厚厚的积雪里。每一步,都伴随着刺骨的寒冷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她刻意放缓了脚步,耳朵却像最灵敏的猎犬,捕捉着高墙之后的一切声响。
然而,除了风雪掠过枯枝败叶的呜咽和柴房破窗被风拍打的吱呀声,再没有一丝人声。方才那癫狂的呓语和惊恐的质问,仿佛只是她在极度疲惫与寒冷中产生的幻觉。
“磨蹭什么!等着老娘请你吃席呢?”李嬷嬷尖利的嗓音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人已经裹着厚棉袄站在柴房门口,三角眼在暮色中闪着不耐的冷光,“丢进去!赶紧滚回院子!还想赖在这儿偷懒不成?”
沈知微一个趔趄,几乎是被那捆沉重的被褥带着扑进了柴房冰冷的泥地里,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她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冰冷的空气撕扯着脆弱的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没用的东西!”李嬷嬷嫌恶地退后一步,仿佛沾上什么脏东西,“行了!滚回去!把剩下那点洗完!王翠花看着呢!”
沈知微挣扎着爬起来,垂着头,脚步虚浮地跟着李嬷嬷往回走。经过那道冰冷宫墙时,她忍不住再次侧目。宫墙顶端,几根断裂的琉璃瓦兽在风雪中露出狰狞的残影。死寂。绝对的死寂。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
回到洗衣的院子,气氛更加压抑。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只有几盏昏黄的气死风灯挂在棚屋的檐角,在风雪中摇摇晃晃,投下幢幢鬼影。王翠花抱着胳膊,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院中央,眼神恶毒地盯着她。
“哟,大小姐‘赏景’回来了?”她阴阳怪气地开口,“活儿可还堆着呢!今晚洗不完,院子里的雪窝子就是你的暖床!”
沈知微默默走到自己那个石槽边。冰水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污浊的油光,剩下的衣物堆积如山。手指重新浸入那蚀骨的寒冷中,肿胀的伤口被粗糙的布料摩擦,带来新一轮钻心的疼痛。饥饿像一只贪婪的爪子,紧紧攫住她的胃,空空如也,烧灼得难受。那半块馊饼子提供的微弱热量早已消耗殆尽。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尖叫着抗议,意识在寒冷、疼痛和疲惫的轮番轰炸下变得模糊。她只能凭着本能,机械地搓洗,搓洗…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那破碎的呓语:
“火…烧…好大的火…都死了…玉碎了…人也没了…”
“报应啊…”
火?什么火?玉碎…是指潜麟卫的覆灭吗?“报应”…是说新帝赵珩?
就在她感觉身体快要彻底冻僵,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从耳房方向传来。
厚重的门帘被猛地掀开,李嬷嬷那张刻薄的脸探出来,神色却带着一丝罕见的紧张和…谄媚?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深青色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眼神冷漠的年轻太监。他们手里提着一盏精致的琉璃宫灯,灯光映照着他们毫无表情的脸,如同庙里的泥塑。
院子里所有的洗衣妇,包括王翠花在内,都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垂手低头,大气不敢出。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开来。
李嬷嬷小跑着上前,对着那两个太监点头哈腰:“公公辛苦!这么冷的天儿还劳烦您二位跑一趟…”
为首的太监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院子里一张张麻木、惶恐的脸,最后,定格在角落里那个单薄、狼狈、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哪个是沈知微?”声音尖细平直,不带一丝温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惊疑、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沈知微心头猛地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刑场亮玉珏,终究是惊动了上面。是福是祸?
她放下手中湿冷的衣物,慢慢站起身。湿透的麻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瑟瑟发抖的轮廓。她垂着眼,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茫然:“奴婢…奴婢是沈知微…”
那太监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移开,对着李嬷嬷冷声道:“太后娘娘佛前缺个清净人,抄录经书。这罪婢识得几个字,就她了。即刻带走。”
太后?周太后!
沈知微心脏狂跳。那个在史书评价中隐忍深沉、与新帝赵珩关系微妙的前朝继后!她为何会突然点名要一个罪奴去抄经?是巧合,还是…玉珏带来的后续?
李嬷嬷显然也吃了一惊,脸上谄媚的笑容僵了僵,但立刻反应过来,连声道:“是是是!能伺候太后娘娘,是她的造化!沈知微,还不快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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