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咸阳城落下今冬第一场雪。细密的雪粒子打在督造府的瓦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秦科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卷已经泛黄的图纸——那是大半年前绘制的咸阳-河东轨道线路图。
线路图上,红色标记只延伸到曲沃,便戛然而止。自信乡侯事件后,轨道工程表面上仍在继续,实则已陷入停滞。少府以“资源优先供应北疆军需”为由,将铁轨用铁削减到不足计划的两成。各地征调的民夫,也因寒冬和“农闲修水利”的名目被陆续调走。
“总监,工部又送来了公文。”相里勤踏雪而来,手里拿着一卷新到的竹简,“说开春后要征发十万民夫修缮郑国渠,轨道工程需‘暂缓’。”
“暂缓到何时?”秦科接过竹简,扫了一眼。
“公文上没说。”相里勤苦笑,“但属下去工部打探,听说冯劫提议将轨道工程并入明年驰道修缮,统一由将作府督办。”
“并入将作府?”秦科抬眼,“那铁轨的标准、机车的制造,都要按将作府的规矩来?”
“正是。而且……”相里勤压低声音,“将作府那边的意思,铁轨太耗铁,不如改回夯土驰道,只需拓宽加固,一样能运输物资。”
秦科将竹简卷起,在手中轻敲。雪越下越大,远处咸阳宫的轮廓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他们这是要用‘稳妥’之名,行扼杀之实。”秦科走回室内,将轨道图铺在案上,“可他们忘了,轨道运输的优势,不仅在速度,更在载重和全天候通行。一辆四马货车载重不过三十石,还受天气、路况制约。而一列轨道车,载重可达千石,风雨无阻。”
“道理虽如此,但如今朝中舆论,多言轨道‘靡费过巨’。”相里勤道,“尤其穿云弩耗费大量铁料后,反对之声更甚。”
秦科的手指在图纸上划过,从咸阳到河东,从河东到北疆。忽然,他停在一处——龙门渡。
“如果,我们不从咸阳开始修呢?”秦科忽然道。
相里勤一愣:“不从咸阳?”
“咸阳是帝都,一举一动都受瞩目,耗费也大。”秦科的手指从龙门渡向西移动,“但如果从河东郡的铁矿区开始修,修一条从矿山到黄河码头的短途轨道呢?”
他越说越快,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河东铁矿是朝廷命脉,每年产铁占天下四成。但这些铁料运往咸阳,需先陆运至码头,再装船漕运。陆运这一段,牛马车辆损耗巨大,雨季更是泥泞难行。若在矿山与码头间修一条五十里轨道,用蒸汽机车牵引矿车,效率可提升十倍不止!”
“可铁料……”
“就地取材。”秦科道,“河东产铁,轨道所需之铁,可直接在河东冶炼、铸造。所需工匠,可从当地征调,不必远从咸阳派遣。所需民夫,可招募当地矿工、农户冬闲时的劳力。如此,耗费大减,阻力也小。”
相里勤眼睛一亮:“总监是说,避开咸阳这个是非之地,从地方做起,用实效说话?”
“正是。”秦科重重点头,“而且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他看向窗外,“李斯、冯劫的手再长,也伸不进河东的所有矿场。尤其龙门渡一带,是蒙氏故地,蒙恬的根基所在。”
这话让相里勤彻底明白了。河东不仅是产铁重地,更是蒙氏一族的势力范围。在那里修轨道,不仅能避开朝堂的明枪暗箭,还能获得军方的暗中支持。
“只是,”相里勤仍有顾虑,“此事需河东郡守配合。如今的河东郡守张苍,是李斯门生,恐怕……”
“张苍确有才干,但并非李斯死党。”秦科从案下抽出一卷文书,“这是河东去年的税赋账目,我研究了三个月。张苍在河东推行农桑,整顿吏治,颇有政绩。更重要的是,他多次上书,请求朝廷拨款修缮河东道路,以便铁料运输。”
他展开文书,指着其中一行:“你看这里,张苍计算,每年因道路不畅导致的铁料损耗、运输延误,折合钱粮超过三千金。若修轨道能解决这个问题,他不会反对。”
“但李斯那边……”
“所以我们不修咸阳-河东的‘大轨道’,只修矿山-码头的‘小轨道’。”秦科道,“五十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外宣称是‘试行新法,改善矿运’。待修成见效,再谈延长。”
相里勤终于被说服:“那属下即刻准备,开春便去河东……”
“不,你现在就去。”秦科打断他,“带上格物学堂第一批结业的三十名学子,带上全套轨道图纸、施工标准,还有那把最大的游标卡尺。”
“现在?可马上要年关了……”
“正因为要年关,才好办事。”秦科眼中闪过一丝锐色,“各地官员忙着述职、贺岁,注意力都在咸阳。你们悄然前往,待他们反应过来,轨道已经开工。记住,到了河东,先找三个人。”
“哪三人?”
“第一,河东冶铁监令王绾——不是朝中那个王绾,是他的侄子,主管所有官营铁坊。此人爱财,但更爱功。告诉他,轨道修成,他的铁料能更快运出,政绩簿上能添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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