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重工机械厂,技术科办公室,2005年3月
窗外的梧桐叶子黄了大半,被昨夜一场冷雨打落不少,湿漉漉地贴在水泥地上,透着一股萧瑟。技术科办公室里却热气腾腾,像个战场。图纸铺满了桌子,地上堆着零件样品,空气里混杂着机油味、焊锡味和陈启年手里那杯浓茶都快盖不住的焦虑。
陈启年盯着桌上那份刚草拟出来的“股份制改造初步技术升级方案”,眉头拧成了疙瘩。方案很漂亮,目标也明确:淘汰那些老掉牙的苏式老爷车床,上马数控化改造,研发新产品线。可钱呢?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审计风暴刚过,周明德和孙德贵被省纪委带走,厂里是清静了,可也像被抽掉了主心骨,人心惶惶。银行那边,一听“江南重工”四个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生怕沾上晦气。之前谈好的几个潜在投资人,现在也都缩了脖子,说要“再观望观望”。
“陈工,”财务科的老刘推门进来,手里捏着几张薄薄的纸,脸上愁云惨雾,“这个月的工资……东挪西凑,算是勉强能发下去。可下个月……”他没说下去,只是把那几张纸轻轻放在陈启年面前——是几张快到期的原材料供应商催款单。
陈启年拿起单子扫了一眼,数额刺眼。他深吸一口气,那股熟悉的、被钱勒住脖子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重生回来,扳倒了蛀虫,技术有了突破,眼看改制就要启动,难道最后要被这“钱”字给活活憋死?
“叮铃铃——”桌上那部老掉牙的黑色摇把电话突然尖叫起来,吓了两人一跳。
陈启年抓起话筒,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喂,技术科陈启年。”
“启年同志吗?我省委组织部王振邦。”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电流的杂音,清晰地传来。
“王部长!”陈启年精神猛地一振,下意识站直了身体。这位在审计风暴中亮明身份、力挽狂澜的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此刻的电话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审计的收尾工作,省纪委的同志跟我通气了,你做得很好!揪出了大蛀虫,为厂子正了名!”王振邦先肯定了成绩,随即话锋一转,直指要害,“不过,也听说你们改制刚起步,在技改资金上,卡脖子了?”
陈启年心头一热,王部长真是洞若观火!他立刻把厂里资金枯竭、银行断贷、投资人观望的困境,简明扼要地汇报了,语气沉重但坦诚,没有半分夸大。
“嗯,意料之中。风暴过后,总要经历一段阵痛。”王振邦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这样,明天上午,省工业厅技术处的张立峰处长,会带队到你们厂进行‘全省重点技改项目’的实地考察评估。这个人,原则性极强,眼光毒辣,最讨厌花架子,但也是真心实意为技术、为产业升级奔走的实干家。启年同志,你的本事和担当,我信得过。能不能抓住这根‘雪中炭’,把江南重工这艘大船拉出泥潭,就看你明天的表现了!记住,拿真本事说话,解决真问题!”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老刘眼巴巴地看着陈启年,声音发颤:“陈工,有……有希望了?”
陈启年没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和湿漉漉的厂区。技术科楼下那台巨大的龙门刨床,锈迹斑斑的床身在灰暗天光下更显破败,旁边临时搭起的棚子里,是林婉秋带着技术组正在调试的、嫁接了一半数控系统的试验机。一边是沉重的过去,一边是挣扎着想要破壳的未来。
他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老刘,立刻通知下去:第一,全厂卫生大扫除,尤其是技术科、装配车间和试验机调试区,给我弄得干干净净!第二,让林工(林婉秋)把所有新型数控改造的设计图纸、试验数据、样品测试报告,全部整理成册,要最详实、最有说服力的!特别是那份对比老设备和新改造后性能提升的数据表!第三,通知食堂,明天中午准备一桌工作餐,按最高标准!但记住,一滴酒都不许上!这位张处长,是来办正事的!”
次日,江南重工机械厂
一夜冷雨过后,天空放晴,难得的秋日暖阳照进厂区。被彻底打扫过的厂区,虽然设备依旧老旧,但那股积年的颓败气息被冲淡了不少。九点整,一辆挂着江南省省直机关牌照的黑色桑塔纳驶入厂门。
车门打开,下来三人。为首的中年人身材清瘦,穿着半旧但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厂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正是省工业厅技术处处长张立峰。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技术员和一个拿着笔记本的科员。
没有多余的客套,张立峰只与闻讯赶来的厂党委书记王成斌和陈启年简单握了握手,声音平稳有力:“王书记,陈工,时间宝贵,直接看现场。”
“好,张处这边请!”王成斌点头,示意陈启年带路。王成斌此刻是厂里的定盘星,但他深知技术上的事,陈启年才是主心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