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道沟乙字区,已非人间。那是被暴力强行撕开的一道地狱裂口,将最原始的毁灭与疯狂喷吐在冰冷的人世间。火焰是唯一的统治者。它从无数燃烧的窝棚上升腾、舔舐、爆裂,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木材、茅草和一切可燃之物,将整片棚户区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浓烟如同巨大的、翻滚的黑色巨兽,在寒风的裹挟下直冲铅灰色的天穹,遮蔽了星月,将方圆数里的天空都染成一种病态的、令人窒息的暗红。火光在浓烟中扭曲跳跃,将断壁残垣、破碎的尸体、飞溅的鲜血、以及那些在烈焰与硝烟中疯狂搏杀、撕咬的身影,映照得如同炼狱壁画上扭曲的鬼魅。
声音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无休无止的、淹没一切的轰鸣。自动武器的连射如同死神的织机,永不停歇地编织着死亡的经纬;手榴弹近距离爆炸的巨响如同大地愤怒的咆哮,每一次都掀起血肉和泥土的浪潮;房屋在烈焰中坍塌的爆裂声不绝于耳;垂死者拉长变调的惨嚎;复仇者野兽般不顾一切的咆哮;还有宪兵军官声嘶力竭、却淹没在噪音洪流中的命令与咒骂…所有的声音都被地狱的熔炉熔化、搅拌,形成一股足以摧毁神智的、毁灭性的声浪!
血腥味、硝烟味、皮肉烧焦的恶臭、建筑燃烧的焦糊味…混合成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仿佛能渗透进灵魂深处的死亡气息。空气灼热,吸一口,滚烫的气流灼烧着气管,混杂着烟尘和血腥的颗粒,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刮过肺叶。
井上少佐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同时也陷入绝境的困兽。他脸上的刀疤因极致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扭曲抽搐,汗水混合着血污和烟灰,在他脸上冲出几道污浊的沟壑。军刀早已被粘稠的血浆包裹,变得滑腻不堪。他站在一辆被掀翻的、燃烧着的板车残骸后,对着步话机嘶吼,声音因烟熏和极度的情绪而完全沙哑变形:
“八嘎!增援!立刻增援!这里是七道沟乙字区!我们遭到了义烈团主力的疯狂围攻!他们有重武器!有炸药!人数…人数无法估计!整个七道沟都反了!请求炮火覆盖!请求战术指导!重复!请求炮火覆盖!快!顶不住了!士兵在大量玉碎!大量玉碎!”
步话机那头传来同样急促而嘈杂的回应,夹杂着电流的嘶啦声。井上只听清几个破碎的词:“…坚持…周边…调集…最快…”
“混蛋!快!!” 井上对着步话机发出最后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狠狠地将它砸在燃烧的车架上!塑料外壳瞬间熔化变形!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王八盒子,对着前方火焰中一个模糊的、挥舞着斧头冲来的身影疯狂扣动扳机!
“砰!砰!砰!”
子弹射入火焰,不知是否命中。那个身影在火光中晃了一下,继续咆哮着前冲!
“杀!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井上血红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声音完全破音。他身边的宪兵早已失去了建制,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蚂蚁,在狭窄、燃烧、遍布障碍和尸体的巷弄里各自为战,陷入血腥的泥潭。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几条人命的代价。对方那种完全不顾自身伤亡、如同自杀潮水般的攻击方式,彻底打垮了这些“皇军”的心理防线。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开始在他们心中蔓延。
距离七道沟地狱核心仅两公里,东宁镇警备队驻地。
警报的汽笛发出凄厉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嘶鸣,撕裂了镇子相对“平静”的夜空。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在风雪中慌乱地扫射。院子里一片混乱,留守的警察和少量协防的伪满军如同炸了窝的马蜂,在军官粗暴的呵斥下,手忙脚乱地套上棉衣,抓起五花八门的步枪、老套筒甚至棍棒,跌跌撞撞地爬上几辆破旧的卡车和骡马大车。
“快!快!七道沟炸锅了!井上太君快顶不住了!”
“义烈团暴动!人数上千!有重武器!”
“全体出动!镇压!镇压暴乱!”
恐慌的情绪在混乱中迅速传染。警备队长是个脑满肠肥的满洲人,此刻脸色煞白,裹着厚厚的皮袄,被几个心腹连推带搡地塞进一辆小轿车里,嘴里还在语无伦次地叫嚷:“顶住!顶住!等皇军主力…快开车!离远点指挥!”
卡车引擎粗暴地轰鸣着,喷吐出浓黑的尾气,载着乱哄哄的警察和伪军,如同逃难般冲出警备队大门,在积雪的街道上歪歪扭扭地驶向七道沟那片映红了天际的火光。车上的警察们紧紧抓着冰冷的枪管,脸上混杂着恐惧、茫然和一丝被强行驱赶上战场的麻木。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皇军”顶不住了,需要他们去填那个燃烧的窟窿。
“狼牙”哨卡。位于镇子西北边缘,扼守着一条通往边境山林的次级公路。这里远离七道沟的喧嚣,只有风雪永无止境的呼啸。哨卡由原木和沙袋垒成,两座简陋的了望塔上架着探照灯和歪把子机枪,昏黄的灯光在风雪中摇曳。哨卡前横亘着布满铁刺的拒马。平日里,这里驻扎着一个小队(约三十人)的日军和同等数量的伪满路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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