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哨卡内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与外界隔绝的寂静。探照灯依旧按着固有的节奏缓缓扫视着哨卡前方被积雪覆盖的公路和两侧黑黢黢的山林。但了望塔上,机枪手的位置却空无一人。哨卡营房里,灯光昏暗,留守的七八个日军士兵和十几个伪满路警挤在火炉旁,脸上带着焦躁不安和一丝被遗弃的怨气。无线电里,不断传来七道沟方向那令人心悸的、如同闷雷滚过的爆炸声和密集枪声,以及上级频道里井上少佐那完全走调、歇斯底里的求援咆哮。
“…乙字区…请求炮火覆盖!…顶不住了!…大量玉碎!…”
“…警备队已出动…周边巡逻队…立刻向七道沟方向集结!…快!…”
一个日军军曹烦躁地关小了无线电的音量,骂了一句:“八嘎!都去七道沟了!我们这里怎么办?!” 他走到营房门口,掀开厚重的棉帘,刺骨的寒风裹着雪沫瞬间灌入。他望向七道沟方向那片映红天际的火光和浓烟,又回头看了看哨卡里这二十来个惊惶不安、毫无战意的留守人员(大部分是伪满路警),还有空荡荡的机枪位,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队长,” 一个伪满路警小头目凑过来,缩着脖子,声音带着谄媚和恐惧,“这…这动静太大了…咱们这儿…不会有事吧?要不要…也去支援?”
“支援?” 军曹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着他,“我们的任务是守好哨卡!没有命令,一步也不准离开!你懂什么!” 他嘴上强硬,心里却七上八下。上级的命令是死守,但看着七道沟那地狱般的景象,听着频道里疯狂的求援,再看看自己手下这点可怜的力量…一股被遗忘在风暴边缘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鹰喙”哨卡。位于镇子正东,扼守通往另一处边境隘口的主干道。这里是关东军正规军驻守,装备精良,戒备森严。此刻,哨卡内却一片忙乱。引擎轰鸣!满载着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日军士兵的卡车和装甲车(仅有的一辆九五式轻装甲车),亮着刺眼的大灯,粗暴地撞开哨卡大门内侧堆积的积雪,一辆接一辆地冲上公路!车轮卷起漫天雪沫!带队的少佐站在装甲车舱口,对着步话机咆哮:“全速!目标七道沟!镇压暴乱!碾碎那些高丽臭虫!”
哨卡内,原本驻守的一个中队(近两百人),除了留下一个不满编的小队(约三十人)和必要的火力点看守空荡荡的营房和哨卡设施外,主力倾巢而出!沉重的车轮碾过冻土,带着毁灭的气息,汇入从四面八方涌向七道沟那片沸腾火海的“平叛”洪流。
“虎牙”哨卡。位于镇子西南,靠近铁路线。这里由宪兵队和铁路守备队混合驻防。此刻,哨卡同样一片混乱。电话铃声刺耳地响个不停。留守的一个宪兵曹长对着话筒点头哈腰:“哈依!哈依!明白!主力已紧急调往七道沟支援井上队长!…是!我们一定加强警戒!…哈依!…” 放下电话,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看着哨卡外空荡荡的铁轨和风雪弥漫的荒野,再看看身边仅剩的十几个同样惊疑不定的手下(大部分是铁路警),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笼罩了哨卡。
风雪呼号,卷过东宁镇周边广袤而荒凉的边境地带。无数条或明或暗的巡逻小径、林间雪道、冰冻的河床…此刻,如同被抽干了血液的血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那些平日里如同跗骨之蛆般反复梳篦、令人窒息的日军巡逻队,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从各自的防区、潜伏点、哨卡,不顾一切地涌向同一个方向——那片在黑夜中燃烧着冲天烈焰、发出死亡轰鸣的七道沟乙字区!
兵力!兵力!兵力!
井上绝望的嘶吼,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整个东宁地区的日军指挥系统!七道沟的“暴乱”规模被无线电波在恐慌中无限放大!“义烈团主力”、“重武器”、“炸药”、“上千人”…这些词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引发了连锁的爆炸!所有能调动的力量——警备队、伪满军、铁路守备队、周边哨卡驻军、甚至一些原本潜伏执行秘密监视任务的机动小队——都被这股巨大的恐慌和“平叛”的狂热裹挟着,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片燃烧的血肉磨坊!
地图上,代表日军力量的红色箭头,如同被卷入漩涡的鱼群,疯狂地涌向七道沟这个巨大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黑洞!而在漩涡的边缘,在那些被临时抽空了力量的边境哨卡和巡逻路线上,一道道原本密不透风的警戒网,正如同冰雪在阳光下消融般,迅速崩解、稀薄…直至出现短暂而致命的——
真空!
尤其是,“狼牙”哨卡!那座孤零零立在风雪中、仅剩二十来个惊魂未定守军的哨卡!它的探照灯光柱依旧在雪幕中徒劳地扫视,却再也无法穿透那因兵力空虚而陡然放大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它的火力点,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它的存在,从一个坚固的堡垒,变成了一个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徒有其表的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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