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的灯光在张老师离开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温度,只剩下冰冷的惨白和驱不散的、混合着汗味与尘埃的滞重气息。顾言独自站在空旷的中央,喉咙深处残留着灼烧般的干痛,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细微的撕裂感。张老师最后那番关于“根基”和“武器”的话语,以及那短暂流淌的、近乎温柔的琴音,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疲惫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他弯腰拾起地上那支摔裂了笔尖的圆珠笔,蓝色的墨油早已凝固,在灰白的水磨石地板上留下一个无法擦去的、刺目的污点。
他收拾好书包,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出音乐教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在他身后一盏盏熄灭,将他孤零零的影子在墙壁上拖长又缩短,循环往复。远处,其他教室训练结束的喧闹声隐约传来,更衬得这条通往楼梯的走廊寂静得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甬道。经过(1)班教室门口时,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桌椅整齐,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积极、高效、属于胜利者的气息。他的目光扫过讲台,扫过黑板一角尚未擦去的拔河站位图,最终停留在靠窗那个熟悉的位置——叶栀夏的座位。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放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
她应该还在操场上吧?那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拔河训练结束了吗?还是……像他一样,被单独留下来加练?
这个想法像一颗微小的火星,点燃了他心底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原本该右转下楼回家的脚步,鬼使神差地拐向了左侧通往操场方向的楼梯口。
深冬傍晚的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迎面扎来。顾言下意识地拉高了校服拉链,将半张脸埋进衣领里。天色是沉郁的铅灰,正迅速向墨蓝过渡,只有西边天际残留着一抹病态的、黯淡的橙红,如同即将燃尽的余烬。空旷的操场上,白天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寒风掠过光秃秃的梧桐树枝发出的呜咽,以及远处校门口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模糊声响。塑胶跑道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暗红色,中央的草坪枯黄萧瑟。
他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那个身影——在靠近篮球场边缘的体操训练区。
叶栀夏独自一人。
她没有穿臃肿的羽绒服,只穿着单薄的蓝色运动校服,外面套了一件略显宽大的红色绒线开衫。寒风将她的高马尾吹得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她正对着篮球场边那排高大的铁丝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广播体操的某个分解动作——伸展运动中的侧身弯腰。
“一、二、三、四……”她口中低声数着节拍,身体努力向右侧弯,手臂伸展。但动作明显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僵硬感,尤其是腰部,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束缚着,弯折的弧度和流畅度都大打折扣,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折断什么的谨慎。每一次弯腰,她的眉心都会不自觉地蹙紧,唇线也抿得发白。
顾言下意识地闪身躲到旁边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后。粗糙冰冷的树皮硌着他的后背。他屏住呼吸,只探出一点视线,如同一个隐秘的观察者。他看到叶栀夏做完一组,停下来,双手叉腰,微微喘息着,抬头望向逐渐暗淡的天空,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挫败和焦虑。她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额角的汗,又倔强地重新站好,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始。
“一、二……啊!”
这一次,侧弯的幅度似乎稍微大了一些,但她的身体猛地一晃,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她立刻用手捂住了右侧腰肋的位置,弯下腰,小脸皱成一团,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
顾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猛地收紧。下午体育老师那严厉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再次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叶栀夏!你的腰部动作太僵硬了!核心力量呢?这样怎么行!”
原来……她真的遇到了麻烦。而且,看起来不仅仅是僵硬那么简单。那个捂着腰的动作……
暮色四合,寒风更劲。操场上空旷得只剩下她一个渺小而倔强的身影,对着冰冷的铁丝网,一遍遍徒劳地重复着不完美的动作。那份孤单和执着,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入了顾言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他看着她又一次因疼痛而僵住,看着她咬着下唇,眼里似乎有水光在暮色中一闪而过,然后又被她倔强地逼了回去。
不能再躲了。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地驱使着他。顾言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勇气,然后从粗壮的树后走了出来。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塑胶跑道上发出清晰的摩擦声。
正咬着嘴唇、忍着腰侧不适准备再次尝试的叶栀夏,被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得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当她看清来人时,那双清澈的眸子瞬间因惊愕而睁得溜圆,里面清晰地映出顾言一步步走近的身影,以及他脸上那副惯常的、没什么表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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