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俭王大人集市一晤后,又过了十来日。秋意渐浓,早晚的风里带了明显的凉意,但逢五逢十的东街大集,热度却丝毫未减,反倒因着临近冬闲,百姓采买贮备的心思活络,越发显得拥挤喧腾。
人多,货杂,交易频繁,那些藏在热闹底下的龃龉便也水涨船高。林越这几日即便不去集市,也能从工坊里听来不少消息:卖菜的张老汉和买菜的赵寡妇为了几根葱是搭头还是另算钱吵得几乎动手;打南乡来卖山货的后生,觉得自己带来的核桃被粮店的斗量少了,堵在店门口理论了半天;最严重的一起,是两家相邻的布摊为了半尺宽的摊位界限,从口角升级到推搡,差点掀了摊子,最后惊动了巡街的衙役才勉强劝开。
这些纠纷,大多起于微末,却极伤和气,更损集市信誉。长此以往,买卖双方都得多长个心眼,交易成本无形中就高了。
这日刚用过早食,王俭便派人来请,说是有要事相商。林越嘱咐李墨看好工坊,便跟着来人到了县衙。并非升堂的二堂,而是在王俭处理公务的户房值房。
值房里堆着些账簿册子,略显杂乱,却透着一股务实的气息。王俭正与一个穿着皂衣、腰佩铁尺、面色黝黑精悍的中年汉子说话,见林越进来,招手道:“林小友来了。这位是东街市集的巡役头目,赵猛赵班头。赵班头,这便是林越林协理。”
赵猛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林协理,久仰了!王大人常提起您。” 他打量林越的眼神带着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毕竟林越近来在集市上的“名声”太响。
“赵班头客气。”林越回礼。
王俭请两人坐下,开门见山:“今日请二位来,便是为东街集市秩序之事。前次与林小友所言‘公平秤’、‘定摊位’诸事,本官与陈书办、赵班头商议了几回,觉得可行。然具体施行,颇有细处需敲定。赵班头常年维持集市,熟知情弊;林小友常有巧思,明于理事。望你二人协力,将此事办妥。”
赵猛先开口道:“林协理,不瞒您说,这集市上的纠纷,十桩里有七八桩跟‘秤’、‘尺’、‘斗’有关。各家带来的度量家伙,大小不一,新旧不同,有心人再弄点手脚,吃亏的往往是老实买家。我们巡役虽有铁尺官斗,但集市这么大,摊位这么多,总不能挨个去量去称。您说的‘公平秤’,可是想设个公中的秤,让大家有个比对?”
“正是此意。”林越点头,从怀里掏出几张昨晚与李墨商议后画的草图,“赵班头请看。我想的这‘公平秤’,不是一两杆散放的秤。而是在集市东西两头,各设一个固定的‘校量处’。处内设石锁或铁砣校准过的官秤、官斗、官尺各一,悬挂或固定于结实的木架之上,旁立木牌,写明准星刻度。再设一名值守的差役或公推的老成之人,专司此事。”
他指着草图解释道:“买卖双方若对分量、尺寸有疑,便可一同将货物带到这‘校量处’,用官器复秤复量。校量无误,则交易照常;若确有短缺,则卖方需按短缺部分补偿买方,或由巡役依情节处理。如此一来,卖方不敢轻易耍诈,买方也有个说理的地方。更关键的是,有了这公中之器,大家心中便有一杆‘公平秤’,无形中就能遏制许多欺心之念。”
赵猛仔细看着草图,眼睛渐渐发亮:“好主意!东西两头各设一处,兼顾了集市两头的人。有官器镇着,有专人看着,谁再想捣鬼就得掂量掂量!这值守的人……倒是可以寻集市上几个德高望重、自家买卖也公道的老人轮流担任,我们巡役从旁监督,也能省些人力。”
王俭捻须道:“此法甚善。然则,官器从何而来?校准又需准确,否则反失公信。”
林越早有考虑:“官秤官斗官尺,县衙库房或可调用旧器,若没有,则需新制。校准之事,可请工房匠作按朝廷颁行的标准重新校定,最好能请县尊或大人您亲自验看封记,以示郑重。校量处的木架、木牌,工坊可以出力制作。值守老人的遴选和简单规约,则需赵班头和王大人定夺。”
“新制几件标准器,所费不多,县尊当会允准。”王俭当即拍板,“校准封记之事,本官亲自去办。木架木牌,就劳烦林小友。赵班头,你速去集市,寻几位口碑好、辈分高的老摊贩,透个口风,听听他们的意思,也看看谁人合适。”
赵猛雷厉风行,领命而去。
王俭又对林越道:“摊位划定之事,亦需并行。以往摊位随意抢占,易生争执。本官意欲,由衙役丈量街道,用白灰画出固定摊位区域,编号管理。摊贩按旬或按月,向市令缴纳少许清洁管理费用,抽签或按老规矩分配固定摊位号牌,悬于摊前。如此,摊位归属明确,纠纷自减。费用所得,用于雇佣人手打扫集市、维护‘校量处’等公共开支。林小友以为如何?”
林越心中赞叹,王大人思虑果然周全,这已经有点现代市场管理的雏形了。“大人所虑极是。划定固定摊位,不仅能减少争执,也便于管理,更显整齐。收取少许费用用于公共维护,取之于市,用之于市,合情合理。只是这费用额度需仔细斟酌,务求低廉,不致加重小贩负担。另外,或可留出少量‘流动摊位’,供那些偶尔来卖点山货、零碎物品的乡民使用,酌收更少的费用或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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