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炮的额头不再滚烫,转为一种温热的汗湿。胸膛间滞重的痰音日渐稀薄,被偶尔几声虚弱的轻咳取代。红斑如退潮般淡去,只留下浅褐色的印记,见证着那场来势汹汹的侵袭。虽然人依旧消瘦,眼窝深陷,走路需要搀扶,但他确确实实,从鬼门关前踉跄着爬了回来。
看瓜棚外的药罐,不再日夜不息地翻滚着苦汁。林越调整了方子,从猛剂攻伐转为温和调理,蒲公英、鱼腥草的剂量大减,添了些晒干的山药片和村民送来的一点红枣,与米同熬,成了补气养阴的药粥。陈三炮的胃口渐渐开了,从米汤到稀粥,再到能勉强吃下半碗软烂的土豆泥拌着肉末汤。他婆娘隔着老远送来的干净衣物,终于能穿在他自己身上,而不是被汗水反复浸透。
乱石村内部,在长达近二十天的严防死守下,除了陈三炮这一例,再无新增发热、出疹的病例。最初被隔离观察的几户人家,早已解除警报,韩老太的咳嗽早就好了,只是逢人便说柴房那几晚是如何“阴冷难熬”,却也不忘补一句“多亏了林小哥的法子,没让老婆子把病气过给老头子”。村口的木栅栏依旧立着,值守的人却不再如临大敌,对本村人的进出记录渐渐流于形式,对外村人的劝返也多了几分通融——只要不是从已知疫区来的。
村道上,孩子们的嬉闹声重新响起,虽然大人仍会呵斥他们不要靠陈三炮家太近。老槐树下,久违地又聚起了三五个端着饭碗闲聊的汉子,话题自然离不开刚刚过去的这场惊吓和那个力挽狂澜的年轻人。
“嘿,还真让林小哥给扛过来了!三炮那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可不是嘛!那些野草根子,看着不起眼,真顶了大用!”
“烧水、熏艾、隔开……这些法子,细想起来,真是有道理。要不是林小哥坚持,咱们村指不定成啥样呢。”
“枣树沟那边,听说惨得很,十停里去了两三停……唉,造孽啊。”
“还是咱们村有福气,来了林小哥这么个能人!”
赞誉之声,如同解冻的溪水,在村中缓缓流淌,浸润到每一个角落。林越的威望,经此一役,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带来新作物、新工具的“能工巧匠”,更成了在生死关头,能拿出切实办法、带领大家闯过鬼门关的“主心骨”。连最初激烈反对隔离的韩老根,再见林越时,也会讪讪地点头招呼,眼神里没了抵触,多了几分后怕与感激。
这变化,自然也传到了周边村落。起初是枣树沟的幸存者,在逃难或投亲时,将乱石村“没死几个人”、“有个外乡来的能人用土法子治住了病”的消息带了出去。接着,是其他同样遭灾但损失略轻的村子,派人偷偷来打听。来的人被拦在村口,只能隔着木栅栏,向值守的村民询问。村民们此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自豪感,将林越的那些措施——如何隔离、如何烧水熏艾、用了哪些草药——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语气里满是“我们村有能人”的骄傲。
消息像长了翅膀,越传越远,也越传越神。传到后来,竟成了“乱石村有个神医,用几把野草就治好了瘟疫”,“他们村有祖传的防瘟秘法,洒洒水、烧烧草就没事”。虽然夸张,但乱石村在这次瘟疫中损失极小、并且成功救治了一个重症病人,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日,两个穿着体面些、像是邻村管事模样的人,带着一小袋粮食作为“问询礼”,来到了乱石村口,指名想见见“那位林先生”,请教防疫之法。值守的吴有田不敢怠慢,连忙报给了三叔公和林越。
三叔公捋着胡子,对林越道:“林小哥,名声传出去了,是好事,也是麻烦。咱们的法子,救了自己村,若能帮到别村,也是积德。不过,人心叵测,来的人也不知底细。你看……”
林越沉吟片刻,道:“三叔公,防疫治病的方法,本就不是什么秘方,若能多救些人,是功德。只是咱们的法子,都是土办法,未必适合所有情况,也未必次次都灵。我们可以见见,把咱们实际做的、有效果的,如实告诉他们,但也要说明白其中的局限和风险,不能大包大揽。至于‘神医’之类的虚名,万万不能受。”
于是,在老槐树下,林越和三叔公接待了那两位邻村来客。林越将乱石村的防疫措施,从隔离、卫生、饮水、熏艾到草药的选用和护理要点,原原本本、毫不藏私地讲述了一遍,特别强调了“预防为主,隔离是关键”、“草药辅助,因人而异”、“护理要细致耐心”等要点。他没有夸大效果,也坦然说明了陈三炮病情的凶险和康复的缓慢。
那两人听得极为认真,不时发问,林越一一解答。末了,两人千恩万谢,带着记下的要点和一小包林越赠送的、晒干的常见草药样本(蒲公英、车前草等),满意而去。
此事之后,林越的“名声”更加坐实。不仅附近村落,连镇上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也听说了乱石村有个“善治时疫”的能人。有人好奇,有人怀疑,也有人开始暗中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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