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疫的章程虽然当众宣布,各项措施也紧锣密鼓地布置下去,但真要将那些闻所未闻的规矩落到实处,尤其是“隔离”这一条,立刻引来了巨大的阻力。
乱石村总共几十户人家,大多沾亲带故,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邻里送碗姜汤、探问一声是常情。如今林越说要“一旦发现发热咳嗽出疹子的,立刻单独隔离起来,家里人送饭送水也隔开”,这话在道理上大家勉强能听懂是为了防传染,可情感上却难以接受。
最先跳出来激烈反对的,是村东头的韩老根家。韩老根是韩老蔫的堂兄,辈分高,为人固执。他老伴韩老太前几日受了些风寒,有些咳嗽,原本没太当回事,喝了碗姜汤捂着。防疫章程一出来,韩老根心里就咯噔一下。果然,负责巡查督促的孙大膀带着两个后生上门,仔细问了韩老太的情况,虽然暂时没发热出疹,但咳嗽症状符合“需留意”的范围,便委婉提出,最好让韩老太暂时搬到旁边堆放杂物的柴房去住几天,饮食由家人单独送,观察一下。
韩老根一听就炸了锅,抄起门边的扫帚就往外赶人:“滚!都给老子滚出去!我婆娘就是受了点凉,咳嗽两声,你们就想把她赶到柴房去?那是人待的地方吗?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是不是看我们老两口没儿子,好欺负?”
孙大膀急忙解释:“老根叔,不是欺负您,这是为了您二老好,也为了全村好!林小哥说了,这病过人,开始可能就跟受凉一样,小心点没错!柴房我们帮您收拾干净,铺厚点,就几天,观察观察……”
“观察个屁!”韩老根脸红脖子粗,“我活了六十多年,还没听说过把自家人当瘟神一样关起来的!什么林小哥,一个外乡来的毛头小子,他说啥就是啥?你们都被他灌了迷魂汤了!我婆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类似的争执,在另外几户有老人或小孩轻微不适的人家也发生了。虽然症状更轻微,但家属无不情绪激动,认为这是“小题大做”、“不近人情”、“坏了村里的和气”。更有甚者,将怨气指向了林越。
“都是那个林越!自打他来了,村里就没消停过!搞什么新花样,现在又要撵人住柴房!我看这瘟疫,说不定就是他招来的!”一个平日就有些碎嘴、跟王老五家走得近的妇人,在井台边洗菜时,跟旁边的人嘀咕。
这话很快传开,虽然多数人并不真的相信,但在恐慌和不满的情绪下,却像火星溅到了干草上,迅速引燃了一些人压抑的怨气。尤其是那些原本就对林越搞新事物心存疑虑,或者因作坊利益分配自觉吃了亏的人,此刻找到了宣泄口。
王老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暗流。他不再公开说林越“冲撞了神灵”之类的话,而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挑拨的方式。他“忧心忡忡”地对几个来找他“拿主意”的老伙计说:“唉,林小哥的法子,听着是有些道理。可咱们庄稼人,讲究的是个人情味儿。把生病的老娘赶到柴房,这……这传出去,咱们乱石村的脸往哪儿搁?知道的说是防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村的人心坏了,连自家人都容不下。再说了,那柴房阴冷,没病的人住进去也得冻出病来,这不是害人吗?”
这番话,看似公允,实则句句戳在传统伦理和人情的软肋上,将“防疫”与“人情”、“孝道”对立起来,极具煽动性。很快,村里开始出现一些阴阳怪气的声音:
“防病防病,别最后病没防住,先把人心防凉了!”
“咱们祖祖辈辈也没这么干过,不也过来了?”
“就他林越金贵,懂得多,把咱们老祖宗的规矩都忘了!”
反对和质疑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甚至影响到了防疫措施的执行。负责村口值守的人,面对本村亲戚想外出或回来,有时拉不下脸严格盘问记录;督促卫生清理的后生,遇到韩老根这样的硬茬子,也不敢太强硬;就连烧水洗手、减少聚集这些相对容易的要求,执行起来也打了折扣。
三叔公和赵铁柱、孙大膀等人急得团团转。他们知道林越的法子是对的,也竭力劝说,但面对“人情”、“孝道”这面大旗和汹汹的议论,有时也感到无力。
林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焦急,但并不意外。他知道,改变观念,尤其是触及伦理亲情核心的观念,是最难的。光靠讲道理和强制命令,在恐慌和传统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他必须找到一种方式,既能坚持必要的防疫原则,又能尽可能地照顾到人们的情感,消除误解,争取大多数人的真心支持。
这天傍晚,他让赵铁柱再次敲锣,召集全村人到老槐树下。这一次,来的村民比上次少了一些,而且很多人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和抵触情绪。
林越站在木桌上,寒风刮着他的脸。他没有立刻讲大道理,而是先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各位乡亲父老,这几天,为了防疫的事,让大家担心了,也让一些乡亲受委屈了。我林越在这里,先给大家赔个不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