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角在赵铁柱家后院那个背风的角落扎下了根。每天傍晚,只要天还没黑透,林越没有外出或紧急事务,七八个脑袋大小不一、衣衫破旧却洗得格外干净的孩子,就会准时聚拢过来。狗蛋是“班长”,负责维持秩序——其实也就是让大家排排坐好,别打闹。丫丫是“学习委员”,总能把林越前一天教的字记得最牢。栓子手脚最麻利,总是抢着去捡最合适的木炭条,或者用葫芦瓢从水缸里舀水,把准备写字的石板泼湿再擦干,这样木炭写上去更清晰。
没有正式的课本,没有笔墨纸砚。林越的教学工具简陋到极致:几根粗细不一的、烧黑的木炭条(从各家灶膛里精心挑选出来的,要硬度适中,不易断,颜色浓黑),几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从河滩捡来的),还有一小罐清水和一块破布——用来擦洗石板。
“今天咱们学几个新字,都和咱们吃的、用的有关。”林越用木炭在最大的那块石板上写下两个字,“第一个,‘米’。看,这样子像不像一堆粟米粒?”他画了个简单的象形示意图,帮助理解。
“第二个,‘布’。咱们身上穿的,家里用的,都是布做的。”他又写下“布”字,同样配上简单图示。
孩子们睁大眼睛,努力看着那黑色的、陌生的线条,跟着林越一遍遍念,然后用小手捏着木炭条,在属于自己的小石板上,歪歪扭扭地模仿。木炭划过石板,发出“沙沙”的轻响,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写错了,或者石板写满了,就用手边的湿布一抹,石板恢复灰白,又能重新开始。水脏了,栓子就跑去换一瓢。
“林叔叔,木炭写字……比用毛笔省钱多了吧?”一次休息时,狗蛋看着手里半截木炭,忽然问道。他听村里老人说过,念书人写字要用毛笔、墨锭和纸,那都是极贵的东西。
林越笑了,摸摸他的头:“是啊,木炭不用钱,石板也是捡的。咱们学认字,不是为了当秀才考状元(至少现在不是),是为了让脑袋变明白,眼睛变亮堂。用什么笔,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想学、肯学的心。”
这话,孩子们未必全懂,但他们喜欢林叔叔说话时那种温和又坚定的语气,喜欢学新字时那种一点点认识世界的奇妙感觉。
然而,正如孙老丈所料,也如王老五所盼,这“省钱又方便”的识字角,还是引来了新的风波。
起因是栓子。李篾匠的儿子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李栓”后,兴奋得不得了。这天他爹在家编筐,他就在旁边,用一小截木炭,在平整的泥地上,一遍遍练习。李篾匠起初没在意,后来瞥见地上那些鬼画符,皱眉问:“栓子,你瞎划拉啥呢?”
“爹!俺在写字!这是俺的名字,李——栓!”栓子挺起小胸脯,指着地上的字,自豪地说。
李篾匠凑近看了看,那些歪斜的笔画他自然不认识,但听儿子说是“名字”,心里微微一动,随即又板起脸:“写字?谁让你写的?是不是跟那林小哥学的?学这些有啥用?能帮你多编一个筐还是能多砍一捆柴?净整没用的!有那功夫,不如跟爹学学怎么劈篾条!”
栓子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林叔叔说,认了字,以后看文书不怕被骗,算数不吃亏……”
“放屁!”李篾匠更恼了,“咱家祖传编筐的手艺,靠的是手上功夫,不是纸上画符!我看你就是心野了!从明天起,不许再去!老老实实在家干活!”
类似的情景,也在其他几户并非林越核心支持者的家庭里上演。孩子想学,家长觉得“不务正业”、“耽误干活”,或者单纯地认为“庄稼人学识字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予以严厉制止。
更直接的冲突,来自王老五家。王老五有个小儿子,叫王石头,今年八岁,和狗蛋差不多大。石头看着狗蛋他们每天傍晚聚在一起,神神秘秘地“上课”,回来还能在地上画些他看不懂的道道,心里羡慕得不行,几次想偷偷溜过去,都被他娘或者他哥揪了回来。
这天,石头终于忍不住,趁他爹王老五去邻村串门(实则是打听消息),他娘在灶房忙活,溜出了家门,跑到赵铁柱家后院识字角外围,踮着脚尖往里看。
正好林越在教简单的加法,用木炭在石板上画圈圈。“一个圈加两个圈,是几个圈?”林越问。
“三个!”孩子们齐声回答,包括偷偷跟着念的石头。
林越一抬头,看见了围墙外那个探头探脑、瘦小怯懦的身影,是王石头。他认得这孩子,平时被王老五管教得畏畏缩缩,很少跟村里其他孩子玩。
林越朝他温和地笑了笑,招招手。石头吓了一跳,想跑,但脚像钉在了地上,看着林越鼓励的眼神,又看看里面那些熟悉的玩伴,终于鼓足勇气,从柴扉的缝隙里挤了进来,低着头站在最边上。
狗蛋看见他,愣了一下,没说话。丫丫往旁边挪了挪,给石头让出一点点位置。其他孩子看看石头,又看看林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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