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退下后,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甄嬛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啜泣声,在空旷的殿宇中轻轻回荡。
年世兰没有催促,也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甄嬛的背脊,如同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直到怀中人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她才稍稍松开怀抱,但揽着她的手并未放下。
“好了,”
年世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天色已晚,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不能再熬心神。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甄嬛抬起头,泪眼朦胧,脸上犹带着泪痕,眼神却清亮了些许。
她看着年世兰,那双凤眸深处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或灼人的怒火,而是一种复杂的、沉淀下来的忧虑与决心。
她点了点头,顺从地任由年世兰扶着她起身。
“颂芝,”
年世兰扬声唤道,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威仪,却少了几分凌厉:“伺候莞妃洗漱安寝。今夜,本宫歇在东暖阁外间。”
颂芝应声而入,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恭敬垂首:“是,娘娘。”
甄嬛也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年世兰。妃嫔同住一宫已是殊荣,如今年世兰却要以嫔位之身宿在外间守夜……这于礼不合,更会引来无数非议。
“姐姐……”甄嬛轻声想要劝阻。
“就这样。”
年世兰淡淡打断:“皇后方才‘静心思过’,这后宫难免人心浮动。本宫协理六宫多年,暂居贵妃外间‘就近照料’,以防小人作祟,谁敢多说半个字?”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当前的危机,又将这逾越之举合理化成了“尽职尽责”。
甄嬛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年世兰这是在用她仅存的身份和积威,为她筑起一道屏障。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酸涩,涌上甄嬛心头。
随即她微微一笑:“嬛儿是想说,姐姐何必守在殿外,正如姐姐之前所言,难道这塌还容不下你我吗?”
“你,”年世兰当下一愣,没想到早前这番话,她居然还记得……
“惯会胡闹!”
……
殿内烛火昏黄,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甄嬛躺在床榻上,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连日的风波与今日骤然的狂喜,抽干了她所有力气。
年世兰站在榻边,垂眸看了她许久。烛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复杂难辨的神色。她正欲转身走向外间那张临时安置的软榻,脚步却有些迟疑。
“姐姐……怎么还站着?”
甄嬛目光有些迷蒙地看向站在榻边的年世兰,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软糯而依赖。她微微往里挪了挪身子,空出外侧一大片位置,呢喃道:
“姐姐不在,妹妹睡不安稳呢~”
“好好好。”年世兰看似无奈的在外侧轻轻躺了下来。
仅仅是她躺下来的一瞬之间,耳畔便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姐姐,谢谢你。”
年世兰正想说些什么,却只见甄嬛已然熟睡。
“呵……”
一声极低、极缓的嗤笑,从年世兰的唇边逸出,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浓浓的自嘲和无力。
“甄嬛……嬛儿……”
“我年世兰这一生,算计人心,玩弄权术,自认除哥哥外从无失手。当初留你在身边,教你魅惑,引你争宠,不过是用你的手,雪我年家之耻,偿我失子之痛。”
她的思绪飘远,想起初时那个看似温顺、眼底却藏着不甘的少女,想起暖阁中刻意的亲近与博弈,想起那未竟的一吻……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教你如何引皇上心动,如何固宠,如何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却独独没教你,也没料到,我自己……”
“双生子……好大的祥瑞,好重的枷锁。”
“只是我如今……还有什么?家族倾颓,自身难保,无职无权,只是一个……区区年嫔。”
曾几何时,她年世兰何须如此?何须如此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后的屏障?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奇异地压下了一丝翻涌的情绪,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我年世兰,便是拼尽这最后一口气,豁出这条早已不值钱的性命,也要为你,为他们,在这万丈深渊里,挣出一线生机来!”
“嬛儿,刀也罢,软肋也罢……此生,我认了。”
夜深露重,寒意透过窗棂渗入。
年世兰下意识地,将被子又往甄嬛那边拢了拢,确保那温暖能完全包裹住她。而她自己,依旧保持着那个略显僵硬的守护姿态。
殿内,只剩下烛泪滴落的轻响,和她自己清晰的心跳。
残剑无锋,仍愿为鞘。
长夜漫漫,此心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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