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这点时间，足够我把他们自以为固若金汤的江山，彻底摇成一场漫天风雪。
我没有回书院，而是直接去了城郊的别业。
接下来的戏，不再需要我亲自登台，只需要静静地听着风声，等待雪落。
果然，风声很快就来了。
三天，仅仅三天。
圣旨颁下，快马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皇帝下诏：追复二十年前凤栖梧废妃苏氏为“慧贞贵妃”，准其灵位入太庙，配享香火。
一道旨意，是迟到了二十年的清白。
紧接着，第二道：废除东厂监察百官之权，改隶刑部，受三法司共同节制。
一道旨意，是斩断了盘踞在朝堂上空数十年的毒蛇獠牙。
最后一道：赦免因“凤栖梧”一案被贬黜的三名言官，官复原职，赐金勉励。
这道旨意，则是告诉天下读书人，天子知错了，天子肯认错了。
圣旨宣读的那一刻，京城万人空巷。
无数百姓自发地在家门口焚香祭拜，他们不拜天地，不拜君王，只朝着清莲书院的方向，三叩九拜。
一时间，“清莲娘娘显灵”、“活菩萨下凡”的说法，比倒春寒的风刮得还快。
他们以为是神迹，是天意。
只有我知道，这份迟来的“仁政”，是昨夜皇宫深处，两名最得宠的亲信太监接连暴毙在睡梦中、太子殿下突发癔症抱着床柱高呼“娘亲饶命”之后，才终于用颤抖的手签下的卖身契。
赵嬷嬷为我新换了一壶热茶，压低了声音，眼中却闪烁着快意的光：“那两位太监，生前都吃过老奴亲手送去的‘安神糕’。老奴的手艺，王爷是知道的。”
我端起青瓷茶盏，吹开浮沫，轻啜一口，茶香清冽。
“我没杀人，”我淡淡道，“只是让他们在梦里，重新见了一遍自己亲手做过的事罢了。”
杀人诛心，从不是我的本意。
我只是想让他们明白，有些债，躲在龙椅背后，也一样要还。
话音刚落，那许久未曾主动出声的系统，竟在我脑海中破例发出了一道柔和的电子提示音：
【恭喜宿主连续五日未进行任何形式的主动修炼、工作或策划，真正达成“无为而治”核心纲领，解锁终极隐藏奖励——“民心所向”。】
【民心所向：被动光环。
未来三十日内，任何由宿主公开发起的倡议，都将获得至少七成百姓的无条件响应与支持。】
我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奖励，比任何武功秘籍、金银财宝都要来得……诛心。
它给我的不是杀人的刀，而是重塑人间秩序的权柄。
夜君离最后一次来找我，是在书院后山那片开得正盛的梅林里。
那天没有风，落梅如雪，静静地铺了一地。
他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无上权柄的蟒袍，也没有带任何侍卫，只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墨色常服，像个洗尽铅华的寻常男子，孤零零地站在那棵最老的梅树下。
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双曾如寒星般锐利的眸子，此刻盛满了血丝与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清莲。”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父皇……父皇愿下罪己诏。只要你愿意回来，秦王府的正殿，永远为你留着。”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用金丝绣着并蒂莲的丝帕，递到我面前。
那上面，用他最擅长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我只瞥了一眼，便认出，那是一封和离书的反契。
是我签下的那份和离书的背面，他亲手写下的，是求和，是忏悔，是挽留。
“我已向父皇请辞所有兵权，”他看着我，眼底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与卑微，“我可以不要权，不要位，什么都不要。清莲，只要你信我最后一次。”
我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接过了那方丝帕。
入手温热，带着他滚烫的体温。
他眼中瞬间迸发出一丝狂喜的光亮。
然而下一刻，我却当着他的面，缓步走到一旁煮茶的小红泥炉边，将那方承载着他所有希望的丝帕，轻轻地、轻轻地放入了跳动的炭火之中。
火焰“腾”地一下窜起，贪婪地吞噬着华美的锦缎与他字字泣血的笔墨。
我抬起头，迎上他那瞬间变得难以置信、由狂喜跌入绝望深渊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总说我冷血，说我无情。可夜君离，你有没有想过——我之所以不怕失去，是因为我，从未真正拥有过你？”
“嗷呜——”
一声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咆哮自身后响起。
一直安静趴在我脚边的阿黄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它全身的毛都炸开了，龇着雪亮的獠牙，喉咙里发出滚雷般的警告声，死死地挡在我身前。
这是它第一次，对夜君离露出如此明确的敌意。
我没有再看他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转身，朝着梅林深处走去。
微风终于拂过，卷起我素白的衣袂，也将我最后的话语，淡淡地吹散在他耳边。
“这个天下，从来不缺跪着求饶的人，也不缺站着施恩的人。但我苏清莲，只想做那个——能平视一切规则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书院的钟声悠悠在响。
紧接着，三百名学子齐声诵读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清晰可闻。
“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吾辈所立之处，正是那不肯低头的岸！”
那是，我昨日新授的《民本论》。
夜君离僵硬地站在原地，梅花落了他满身，他却恍若未觉。
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捞到了一捧冰冷的空气。
那块金丝绣帕燃尽时，灰烬并未随风散去，而是在红泥炉中，悄然凝结成了一颗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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