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告示果然贴满了全城。但不是我的,而是吏部的。
洋洋洒洒数百言,罪名扣得又大又急:“清莲书院,德不配位,擅自集资,私通军旅,其心可诛!”结论是,即刻暂停其所有免税资格,并委派巡按御史,三日内核查所有账目。
一石激起千层浪。
书院里年轻的弟子们气得满脸通红,当即就要卷起袖子去府衙门口静坐抗议。
“一群读圣贤书读傻了的酸儒!他们懂什么叫民心向背!”
“山长为国为民,他们却只会党同伐异!我去撕了那狗屁告示!”
我正在后院慢悠悠地给阿黄梳毛,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制止了他们的冲动。
“急什么,”我淡淡道,“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饱饭。”
我放下梳子,吩咐下去:“传话,今日书院无课,就在院门前搭个棚子,熬百人辣汤。告诉外面的人,只要是饿了肚子的,都可以自带碗筷来领一碗热汤。”
大弟子愣住了:“山长,这……这节骨眼上?”
我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浮毛:“就因为是这节骨眼上。去吧,在棚子前挂个横幅,写上——今日无课,只熬百人辣汤,风雨不歇。”
我的命令被迅速执行。
很快,一座简易的棚架就在书院门口搭了起来,两口巨大的铁锅架在临时的土灶上,红亮的辣汤咕噜咕噜地翻滚着,辛辣的香气混合着肉骨的浓香,霸道地钻进每一个路人的鼻孔。
百姓们闻讯而来,起初还小心翼翼,见我们真的只是施汤,便自觉地排起了长队,人手一个大海碗,脸上是质朴的感激。
“山长真是活菩萨啊!”
“朝廷不让我们念书,山长就让我们吃饱饭!”
很快,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满身刨花、膀大腰圆的木匠,喝完汤后把碗一放,竟直接扛着几根粗壮的木料走了过来,瓮声瓮气地喊道:“山长给咱孩子免费教识字,给边关的老少爷们送吃食,如今被人欺负了,我们不能看着!这点力气,不算啥!”
他开了个头,人群立刻被点燃了。
泥瓦匠送来了砖石,布庄老板送来了厚实的油布,甚至有几个铁匠,当场支起炉子,叮叮当当地敲打起了加固用的铁件。
不到半日,那座摇摇欲坠的简易棚架,竟在数百双手的添砖加瓦下,扩建成了一座宽敞结实、足以遮风避雨的廊檐。
夜君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街角,他远远地望着这热火朝天的一幕,神色是我看不懂的复杂。
待他再回到我身边时,玄色的衣袖中,多了一份带着火漆印的户部密档。
他压低了声音,气息拂过我的耳畔:“是太子的人在背后捣鬼,想借税务清算逼你就范,断了你的财路。”他顿了顿,漆黑的眸子锁着我,“若他们……强拆呢?这廊檐,毕竟是违建。”
我舀起一勺滚烫的汤,吹了吹浮沫,送入一个孩子颤巍巍捧着的小碗里。
孩子满足地吸溜了一大口,辣得小脸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我对着夜君离,笑意清冷如冰:“那就让他们来看看,什么叫——拆不倒的灶台,推不翻的人心。”
我的话仿佛一道咒语。当夜,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砸在新建的廊檐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声响。
果然,一队差役冒雨前来,高举着“查漏防患”的官牌,借口棚架在暴雨中是危房,勒令立刻拆除。
可他们刚靠近院门,就齐齐停住了脚步,脸上满是惊愕。
只见那宽大的廊檐之下,以及廊檐之外的暴雨中,站着数百名百姓。
他们没有喧哗,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伫立着。
撑伞的撑伞,没伞的就几个人合力拉起一张布幔,硬生生用血肉之躯,在风雨中连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人檐”,将那座廊檐和那两口热汤锅,牢牢护在身后。
一群孩子被大人们护在最里层,他们没有哭闹,而是挺直了小小的胸膛,用清脆的童音,一遍遍地背诵着我教给他们的《清莲训》:
“食不可断,信不可欺。民之所向,虽重压而不折……”
那稚嫩却坚定的声音穿透了哗哗的雨幕,带着一种原始而震撼的力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领头的差役官差面面相觑,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却迟迟不敢下令。
最终,他颓然地一挥手:“走!回去复命!”
我在窗内,静静地将一碗刚煮好的姜茶推到夜君离面前。
他没有动,而是披上蓑衣,一步步走入雨中,立于廊檐之下。
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流下,他忽然转身,面向那数百名沉默的守护者,郑重地、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大揖。
没有人看清他是否说了什么,但那一刻,雨幕中,许多人悄悄红了眼眶。
那是大夏的战神,是曾经高不可攀的秦王。
如今,只为护住这一方屋檐,这一碗热汤,他甘愿向一群最普通的百姓,弯下他尊贵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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