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我照例在院中一方青石上打坐。
名为打坐,实则神游天外,与周公隔空对弈。
晨光穿过稀疏的竹林,在我膝上投下细碎的、跳跃的光斑,暖洋洋的,很是催眠。
阿黄却一反常态。
往日里,这狗东西早就该四脚朝天地趴在我脚边,露出肚皮晒太阳,间或打两个惊天动地的响鼾。
可今天,它竟笔直地蹲在院门口,两只耳朵竖得像两把小刀,黑亮的鼻尖微微抽动,时不时回头飞快地瞥我一眼,又焦急地望向寂静的巷口。
它在等什么?
“姑娘,醒啦?”孙掌柜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和一碟小菜,脚步放得极轻地走过来,“昨儿那锅……那锅神仙汤,今儿一早被坊间传成了‘太平羹’。天没亮就有人在街口排队,想讨一碗回去给家里病人尝尝,说是喝了能定神驱邪,百病全消。”
他脸上混杂着敬畏与担忧,压低声音道:“这会不会……太招摇了?”
我睁开眼,接过粥碗,用勺子不紧不慢地搅着:“荒唐。”
一群凡夫俗子,竟妄图从一根鸡骨头里喝出太平盛世来。
这世上若真有神仙,怕是也要被这帮人的痴心妄想给活活气死。
话音未落,巷口人影一闪。
夜君离的身影出现了。
他今日没穿那身象征着权力和杀伐的王爷蟒袍,只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靛青色布衣,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竹篮,步履轻缓,像是怕惊扰了这院中安睡的晨光。
他走到篱笆门外,并未踏入,只将篮子轻轻放在了门槛外侧。
我眼风扫过,篮子里码着一堆白生生的物事,在晨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竟全是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大小不一,却被细心地洗净晒干,用一根红绳整整齐齐地捆成一小束。
“这是?”我挑了挑眉,明知故问。
他隔着一道矮矮的门槛看着我,目光沉静如水:“你说扔了可惜,我便收了。”
一句话,说得平铺直叙,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今天天气不错”般的小事。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就走,背影挺拔如松,只是那微微绷紧的肩线,泄露了一丝比以往更加明显的拘谨和笨拙。
“呜——”
阿黄喉咙里发出一声急切的低呜,不等我反应,竟像一道黄色的闪电般冲了出去!
它一口叼起那个分量不轻的竹篮,又飞快地跑回来,不由分说地将篮子“咚”一声放在我手边,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我的手腕,尾巴甩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风车。
我心头猛地一跳。
这狗东西,什么时候学会逼主认账了?
午后,书院的讲学暂歇。
我闲来无事,竟鬼使神差地将那篮子鸡骨头拎了出来,随手丢进那口大铁锅里,添了半锅井水,用几块碎柴燃起一丛小火,慢悠悠地炖着。
我没指望它能炖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味道,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谁知,锅里的水刚开始冒出细密的气泡,异象又生!
院里那口老井的水面,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仿佛有无形的手指在水心轻轻拨弄。
挂在廊檐下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三声清越空灵的脆响,而后戛然而止。
孙掌柜端着茶盘正巧路过,瞧见这番景象,吓得手一抖,茶盘差点脱手飞出去:“姑、姑娘!这……这回连铃铛都应了!三声!不多不少,正好三声!”
我拿着根木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灶膛里的火星,冷笑一声:“应什么应,不过是昨夜露重,今儿气压低,风水流转不畅罢了。”
嘴上硬撑着科学道理,心里却明镜似的。
这该死的咸鱼系统,又在背地里给我搞事情。
越是“无心插柳”,越是“无所图谋”,它引动这方天地共鸣的动静就越大。
正腹诽着,院外篱笆旁,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夜君离不知何时又来了。
这次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篱笆外,隔着一丛疏淡的竹影,目光专注地望着那口咕嘟冒泡的铁锅,像是在欣赏什么绝世画卷。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地从灶上舀起一勺汤,吹了吹浮面的热气,送到唇边尝了一口。
味道寡淡,甚至带着一丝骨头的腥气。
可就是这寡淡的汤水滑入喉咙,舌尖竟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像是被封存在记忆深处的某个冬夜,有人在你睡熟后,悄无声息地替你掖好了冰凉的被角。
心口莫名一堵。
我“啪”地一声将汤勺扔回锅里,猛地转头瞪向他:“你打算在那儿站到几时?”
他的声音穿过氤氲的水汽,很轻,却异常清晰:“等你说不留客。”
我嗤笑出声,言语间满是嘲讽:“我若说了,你便会走?”
“那便等到天黑。”
他说完,竟真的在篱笆外的青石板上盘膝坐下,缓缓合上双眼,入定了一般。
那姿态,仿佛他守护的不是一个正在摆烂的前妻,而是一座千年古刹前那口与世同修的古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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