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吹灭灯后，原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默默离开。
可次日清晨，天还没大亮，孙掌柜扫院子的惊呼声就穿透了薄薄的窗纸：“姑娘！我的老天爷，您快出来瞧瞧！”
我睡眼惺忪地趿着鞋，慢悠悠踱到院门口，一股凛冽而干燥的木香混着晨露的湿气扑面而来。
只见院门外，竟整整齐齐地堆着一小垛柴火，旁边还架着一口崭新的铁锅，锅底下压着一张字条，字迹风骨天成，力透纸背——“煮汤用”。
孙掌柜蹲在那堆柴火前，伸手摸了摸，又敲了敲，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姑娘，这……这不是寻常柴火！这是北疆才有的胡杨枯枝，百年不朽，坚硬如铁，寻常刀斧都劈不开！这么一小垛，在京城里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我倚着门框，目光落在锅底。
昨夜的露水在锅心积了一汪，清凌凌地映出天光云影。
这口锅，这堆柴，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男人连夜奔波的痕迹。
正疑惑间，阿黄迈着四方步从屋里踱出来，它先是绕着那口锅嗅了嗅锅沿，随即像是被什么吸引，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咕噜”声。
下一刻，它竟小跑到我跟前，用毛茸茸的脑袋用力顶了顶我的小腿，又飞快地转身，从厨房里叼来一只干净的空陶碗，“啪”地一声放在我脚边，尾巴只克制地摇了两下。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它第一次，主动向我示意“需要”。这狗东西，比人还精。
我下意识地眯起眼，望向了长街的拐角。
晨雾尚未散尽，一道挺拔的黑色背影刚刚转过巷口，肩头似乎比昨夜更加宽厚，也更加沉重，仿佛还带着连夜奔袭未曾卸下的疲惫与风霜。
孙掌柜跟在我身边，看着这一幕，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震撼和了然：“王爷这哪是送锅送柴，他这分明是把整个边关的军心和命脉，都给您原封不动地端到面前了……”
午后，我破天荒地在书院门前支起了那口铁锅。
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坊间的百姓都跑来看热闹，却又不敢靠近，只敢在街对面远远地张望着，窃窃私语。
我懒得理会，将昨天啃剩的那根鸡骨头“当”地一声扔进锅里，又慢悠悠地撒了一把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野山椒，三片颜色发黑的陈皮。
最后，我从阿黄的小布袋里摸出一把瓜子壳，用布条扎了个简易的料包，也随手扔了进去。
汤还未沸，异象先起。
书院里那口老井的井水，竟毫无征兆地开始翻涌，咕咚作响；挂在屋檐下的铜铃无风自动，叮铃铃地响成一片；甚至连阿黄趴着的石板地缝里，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了一圈鲜嫩的青苔。
“姑……姑娘！”孙掌柜手里的汤勺抖得像筛糠，“您这……这真是做饭？我咋听着像在做法事呢？”
我拿着勺子懒洋洋地在锅里搅动着，水汽氤氲了我的眉眼：“咸鱼翻身靠系统，活人救命靠偏方。”我顿了顿，瞥了一眼街对面那些既敬畏又好奇的眼睛，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出去，“至于封神……靠的是他们自己愿意信。”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沉重的锅盖竟被锅里的蒸汽猛地顶起一寸高！
一股赤红色的蒸汽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急速旋转、凝聚，最后竟隐约凝成一个身披甲胄、看不清面容的人形，朝着我的方向，做出了一个单膝跪拜的姿态，随即“轰”然散去，化作漫天水汽。
整条长街，瞬间鸦雀无声。
下一秒，“噗通”“噗通”的跪地声此起彼伏，无数百姓当场跪下，朝着我的方向拼命磕头，口中高呼“活神仙显灵”。
我掀开锅盖，锅里那根鸡骨头已经炖得酥烂，汤色清亮，香气却霸道得不像话。
我给自己舀了一碗，吹了吹气，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嗯，”我满意地点点头，“正好，饿了。”
入夜，我又啃上了孙掌柜孝敬的第二根鸡腿。
门槛上凉飕飕的，坐着正好。
夜君离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三步之外的石阶上。
他换了身干净的常服，没带书，没带伞，连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剑都没有。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块融入夜色的石头，目光专注地看着我手里的鸡骨头。
“从前我以为，护一个人，是要为她挡下世间所有风雨，将她安置于我亲手打造的万全之地。”他忽然开口，声音低缓而沙哑。
我咬下最后一块鸡皮，细细嚼了，舔了舔油光发亮的手指，等着他的下文。
“现在才懂，”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你不是需要被庇护的娇花。你是风停处，是雨歇时，是我……是我拼尽全力奔赴的‘太平’本身。”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微麻，微痒。
我却故意板起脸，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朝他脚边一抛，没好气地说：“那你还坐这儿？挡我晒月亮了。”
他没有动怒，也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根骨头落在他脚边。
然后，他俯身，极其珍重地将它拾起，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仔仔细细地将骨头包好，妥帖地收入袖中。
就在此时，我意识海里那片咸鱼系统化作的金色荷叶，悄然泛起一圈从未有过的银色纹路。
【警告：检测到宿主‘接纳前兆’——抗拒闭环出现松动，亲密阈值正在下调。】
我猛地仰头看向天上的那轮明月，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这咸鱼当得好好的，要是真非得搭个伙……或许，也不能太挑食吧？
夜君离终究是走了，没留下半个字，只留下一院子清冷的月光和那口熄了火的铁锅。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天上的月亮，第一次觉得这漫漫长夜，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
或许，明天会是个不错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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