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墨黑的,像块浸了水的铁幕,压得整座京城喘不过气。
苏晏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指尖敲在冰凉的桌面上。
笃、笃、笃——
声响跟那段异常的心跳数据,竟莫名对上了,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闭了闭眼,脑子里翻涌着“人心星图”传回来的海量信息,鼓眠儿清冷的声音仿佛还贴在耳边:“大人,京里九万三千七百个在册官员和家眷,这几天被围得心慌,
心率都高。就崇文坊第七哨,十二个哨兵,心率稳得像石头,还一直飙在亢奋的顶峰值。”
苏晏没盯着“亢奋”两个字琢磨。
他眼前浮出那段数据的模样——不是贪财时的急促乱跳,也不是怕事时的慌慌张张,
倒像一口被敲准了的古钟,每一下搏动都带着劲,还透着股虔诚,像是在回应什么顶顶厉害的召唤。
是信仰。
能让人连命都不在乎的,狂热信仰。
他立刻调来了这哨所近三个月的卷宗,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清浊费”三个字,扎得人眼睛疼。
这支队伍,竟是所有“清浊费”出城转运的唯一经手人。
更让他瞳孔一缩的,是卷宗末尾的附注:每次出任务前,全哨的人都要在值夜房里,对着个没名字的牌位烧香磕头。
那牌位,供的是早就被朝廷除了爵的林家。
线索瞬间拧成了一张网。
林家,清浊费,跟不要命似的军心。
苏晏心里沉了沉:他用来安抚百官、压着异见的灰色钱款,竟被人暗中截了流,成了养前朝余孽的养料。
这些他当工具使的棋子,早就偷偷变成了别人的信徒。
同一时候,漕渠旁的破庙里。
风裹着水汽往里头钻,吹得墙角蛛网直晃,冷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被关了三天的铁秤妈,终于见到了审问她的人。
崔十七抖落蓑衣上的水珠,庙里一股子霉味混着没散干净的劣质香火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他没像铁秤妈想的那样逼问账目,反倒一步步走到供桌前,把一袋沉甸甸的米放在了那尊蒙着蛛网的泥塑神像脚边。
“你守这漕运闸口二十年,”崔十七声音低沉,跟拉家常似的。
“每年粮船过的时候,没数过?多少老百姓,就饿死在离米缸就一墙之隔的岸边。”
铁秤妈抿着枯得像树皮的嘴,浑浊的眼睛里没半点动静。
她见的死人,比崔十七吃的米还多,这点话,戳不进她心里。
崔十七也没指望她答,拍了拍米袋上的灰,接着说:“这袋米,就是从‘清浊费’里拿的。你私下里骂我,骂苏大人,说我们是刮地三尺的脏官。
但没这笔钱,那些自称清流、天天喊着要给林家翻案的书生,早就挑唆饥民闹事了。
到时候京城大乱,新政作废,你那刚中了功名、前程正好的儿子,他的官路,也就断了。”
女人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就一下,被崔十七精准逮住了。
两边的消息,差不多同一时间送到了苏晏桌上。
崔十七把铁秤妈的嘴撬开了:漕运沿线的窝点,都跟林家旧部扯得上关系;崇文坊第七哨转运的“清浊费”,都是经她手里的闸口,流到京城外头去的。
一切都清楚了。
一条用金钱、信仰、亲情绑起来的反叛链条,就这么摆在了明面上。
烧香磕头的哨兵,守闸放钱的妇人,都是这链条上的一环。
但苏晏心里明白,这些都只是皮毛。
他要找的,是让他们集体烧香磕头的根儿,是藏在最深处、给这股信仰供香火的“神龛”。
指尖在京城舆图上慢慢挪着,最后,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底下的兵这么做,肯定是学上头的规矩。
这满城的雨,既是困住京城的笼子,也是搜捕的幌子。
雨帘子,就是最好的掩护。
等天一亮,他要亲自去掀了这香火底下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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