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宫城飞檐上的信鸽已经不见踪影。明尘堂外,刻碑的队伍还排着长龙。
苏晏站在台阶上,看着老绣娘用锈针在石碑上刻下陈氏阿月四个字。
石屑簌簌落下,洒在她褪色的靛青围裙上。
他袖中紧攥着一封密报,纸角已被捏出褶皱——青简盟终于要动手了。
未时三刻,铜锣声撕裂街市的宁静。
八个皂衣衙役扛着朱漆木牌穿街过巷,二字金灿灿地刺眼:诸生不得聚议经义,庶民禁习非正文字。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卖糖画的老汉刚想问啥是非正文字,排头衙役反手就给了他一鞭:钦定注疏外皆非正!再问削舌!
苏晏站在茶棚后,看着血痕从老汉脖颈渗出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铜制测波器,铜针在微微震颤——这不是恐惧,是被压抑的火苗在挣扎。
第二天卯时,太学院外立起三丈高的止言碑。
汉白玉碑身上,敢有妄议经义者,削舌示众十四个大字泛着冷光。
最爱辩论的方监生冲上前理论,被金吾卫一棍砸在膝弯。
他跪在碑前,看着二字突然笑了:当年先师讲《孟子》民为贵,也要立这碑?
话没说完,铁棍已经抵住他的后颈。
同一时间,西市的说书棚被拆了。
柳七娘抱着半卷《幽巷集》站在碎木片中,裙角沾满泥泞。差役抢她的书:妖言惑众!
她突然松手,书地摔在地上。
泛黄纸页散开,露出夹在里面的《阵亡名录》残页——那是昨天刻碑的老农偷偷塞给她的。
差役弯腰去捡,她却蹲下身,指尖轻抚过沧澜关三个字。
七娘姐!帮工的小丫头挤过来,眼里含泪,他们说再敢说书就割舌头!
柳七娘抬头,看见街角茶楼上有道玄色身影一闪——是苏晏派来的暗桩。
她把碎书页拢进怀里,轻声道:谁说非得用嘴说?
午后,解经婆被游街示众。
两个衙役用牛筋绳勒着她的脖子,绳子另一头系在马后。
她灰白的头发散乱,嘴角还带着血——刚才在城隍庙前,她念了半句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被掌嘴十下。
马走得很慢,她的布鞋在青石板上拖出两道痕迹。
经过明尘堂时,她突然抬头,目光对上台阶上的苏晏。
绳结勒得她脖颈发红,可她的眼神亮得惊人,像淬火的刀。
苏晏想起十二年前在南境破庙,这个替农妇写状纸的老妇人,用柴枝在地上画字的样子——那时她也是这样的眼神。
苏先生!小秤星从身后跑来。盲童攥着他的衣袖,指尖发抖。
我听见太学院那边有石子在敲砖缝,一下慢,两下快。是《反训诗》的调子。
苏晏低头,看见小秤星睫毛上的晨露。这孩子能听见常人听不见的震颤,此刻他的耳尖泛红,定是感知到了什么。
申时的鼓楼钟声格外刺耳。
苏晏抬头望去,青铜巨钟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今天是皇帝亲赐的正音钟鸣响的日子,可钟声里却多了一丝闷响。
他们越是封口,越说明声音有用。苏晏低语,指尖摩挲着测波器。
小秤星的手突然覆上来,盲童掌心有常年摸字留下的薄茧:先生,我听见钟在害怕。它敲得越响,裂缝就越疼。
当夜,明尘堂地窖点起牛油灯。
阿苦蹲在石桌前,用研钵碾碎淡青色药粉——这是苏晏用南海珊瑚砂和西南震藤汁改良的共振粉。
苏先生,这粉真能让钟裂?阿苦抬头,火光映着他脸上的刀疤。
钟槌每敲一次,就是给裂缝喂一口药。
苏晏把药粉装进瓷瓶,明天开始,让梦塾师的学生们在钟响时同步敲碗、踏地、拍胸。节奏必须分毫不差——
他展开一张纸,上面画着波浪线:这是《反训诗》的曲谱,也是十二年前沧澜关老兵的战鼓点。
第七日申时,钟声开始变浊。
小秤星坐在屋顶,双手按在瓦当上:钟里有蚂蚁在爬。
第十三日正午,日头正毒。
苏晏站在鼓楼对面,看着钟槌撞向钟身。
当——
这一声比往日更沉,带着裂帛般的锐响。
百姓抬头,看见青铜钟腹部裂开细纹,像指甲在镜面划过的痕迹。
第二槌落下,裂纹窜长三寸。
第三槌,整座钟发出哀鸣,裂纹终于崩开——形如一只向上的手掌,正是字的篆文。
裂了!钟自己裂了!人群惊呼。
解经婆不知何时挤到最前面。她扯断脖子上的牛筋绳,鲜血顺着锁骨流淌。
她站上说书人的旧木台,举起双手:一手按心,一手踏地,双臂交斩如破竹。
民老绣娘突然喊出声。她跟着比划:安心是百姓的魂,踏地是黎民的根,交斩是破了吃人的礼!
茶客拍桌应和,商贩跺脚打拍,学童用砚台敲桌——没有一个字,却比千言万语更响。
刑部捕快冲过来时,只看见满街晃动的手势。
总捕头挥刀要砍解经婆的手,却见她转身,掌心对着他——那是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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