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轻柔地洒在窗棂上，姜晚睁开眼的时候，萧绝已经不在床上了。
被子还留着一点余温，窗纸透进来的光比平时亮些，应该是快到辰时了。
她没动，手悄悄伸进被窝摸了摸掌心。血纹还在发热，不烫，但一直没退。昨夜那场雷雨停了，可她脑子里的动静一点没小。
轮椅就在床边，暗格朝上，像是被人轻轻推过又拉回来。她记得自己睡前没关，现在却合得严丝合缝。
她坐起身，披上外袍，正要伸手去够轮椅把手，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是三个人，步伐不齐，靴底沾了泥，走起来有点滑。还有铁链轻碰的声音，像抬了什么东西。
她手指一弯，轮椅暗格弹开，一把毒豌豆落进掌心。她没握紧，任由它们贴着皮肤，随时可滚出去。
门开了。
三个穿灰袍的人进来，中间那个捧着个长木匣，两边的人抬着卷东西。他们跪下，把东西放在地上。
“奉主上命，献北境狼皮十张，以贺陛下安康。”说话的是中间那人，声音平，不抖也不亢。
姜晚嗯了一声，没让他们起来。
她下了床，轮椅自动滑过来接住她。她推动轮椅靠近那堆狼皮，银簪从袖中滑出，挑开第一张皮子的缝线。
狼眼位置有针脚，密而细，是北邙人的手法。她一挑，夹层里掉出一小块布角，她没捡。
第二张也一样，针脚工整，她拆得慢了些。
第三张刚翻开，她就停了。
银簪卡在皮肉交接处，碰到了硬物。她用力一撬，一张泛黄的纸片掉了出来。
她捏起那张纸。
半截指印，残缺的印泥，边缘焦黑。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这张阴契，竟和三年前她亲手埋进先帝陵墓的那一张如出一辙。
当时她用匕首割破指尖按上去，火燎了一角，封进铜管，再埋进第七重地宫的石缝里。
没人该找到它。
更没人该把它塞进狼皮送来。
她不动声色把纸片收进袖子，继续翻剩下的狼皮。每一张都拆，每一处针脚都看过，直到最后一张。
什么都没了。
她抬头看向使者：“你们主上，还记得这些老规矩。”
那人低头：“主上说，旧礼不可废。”
姜晚笑了下：“他倒是念旧。”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转而推动轮椅到窗边，顺手把银簪插回发髻。窗外藤蔓长得有点乱，她伸手去理，实则把一枚染了毒的铜钱卡进了花架缝隙。
这是三级警讯。
意思是：故物再现，敌已触底牌。
使者还在原地跪着，没动。
她知道他们在等一句话，比如“赏”或者“退下”。但她不说。
她在等另一个人。
大约半盏茶后，窗外树影晃了一下。一片叶子落下，正好盖在她刚藏好的铜钱上。
她心里有了数。
片刻后，侧门打开。
萧绝走进来，衣裳整齐，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刚巡完宫墙回来。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堆狼皮中最上面的一张，展开。
他的手指划过狼眼处的烛阴纹，停了两秒。
然后他从袖中取出半块青铜傩面，轻轻压在狼皮上。
那是千劫楼的追查令。
两人没说话。
一个送礼，一个收礼；一个查纹，一个下令。全程没对视，也没传音，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萧绝放下傩面，转身要走。
姜晚咳了两声。
很轻，但刚好在他迈出门槛时响起。
他脚步没停，但左手在门框上敲了一下，两短一长。
这是回应。
她低头看向掌心。
三枚毒豌豆不知何时已排成一个“战”字。她用拇指轻轻一拨，豆子散开，滚回暗格。
她把轮椅往后退了半尺，靠在窗边不动了。
使者终于得了令，低头退出去。临走前，中间那人多看了她一眼。
她注意到他脖颈侧面有一道疤，细长，弯如蛇尾。
黄字级烛阴标记。
她记住了。
人走后，殿内安静下来。她没动，萧绝也没再出现。她知道他在别的地方看着，也许在某个墙后，也许在某根梁上。
她把手伸进袖子，摸出那张阴契残片，贴在唇下闻了闻。
没毒。
但有股味，干涩，带腥，像是血晒干后的味道。
她立刻想到巫族的“血引契”——用亲缘者血唤醒旧约，能让死信复活，沉局重开。
对方不仅找到了阴契，还用了血。
谁的血？
她不想猜。
她把残片放进缺角陶罐底部夹层，又撒了把新采的毒豌豆粉盖住。罐子放回轮椅旁的老位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外面阳光渐强，照在她手上。她看着掌心血纹，热度没降。
她忽然想起北邙王子上次来时说的话。
“玄枭，你选的暴君比我疯！”
当时她以为是气话。
现在想来，那句话里好像藏着别的意思。
她正想着，轮椅暗格突然又弹了一下。
一颗毒豌豆滚出来，落在她手背上。
她一愣。
这不合规矩。暗格不会自己动，除非感应到外部机关触发。
她立刻抬头看四周。
窗没开，门没动，墙上挂的画也没偏。
但她记得刚才萧绝进来时，袖口扫过案角，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铜钉。
那是她三个月前设的陷阱开关，用来测试谁会无意中触发机关。
平时没人碰得到。
今天却被碰了。
她低头看那颗豆子，轻轻一捏。
豆壳裂开，里面不是粉末，是一小截丝线。
她把线拉出来，只有半寸长，末端打了个结，形状像只蝎子。
这是千劫楼内部密报的微型传递方式。
意思是：已有内鬼接触残部。
她把线收好，没声张。
她推动轮椅回到床边，躺下，拉过被子盖住自己，闭上眼。
像是睡着了。
其实她在等。
等下一个动作，下一句台词，下一个破绽。
她知道这场戏才刚开始。
外面风大了些，吹得窗纸哗哗响。
她掌心血纹又热了一下。
这一次，她没有去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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