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尚暗,姜晚把那包山楂蜜饯往陶罐里一塞,顺手从夹层抽出一张空白奏纸铺在桌上。火苗刚舔上纸角,她就听见瓦片轻响——不是风,是有人踩着屋脊走。
她眼皮都没眨,继续用筷子夹着旧账残页往火上凑。金线豌豆汁液遇热泛出淡绿荧光,底层数字像被烫醒的虫子,一个个爬了出来。
“三千六百两。”她念着,笔尖蘸墨,“霉米换新粮,每石虚报七钱,加上运费加成、损耗补贴、‘天灾不可抗’特别项……啧,户部真能编。”
窗棂一动,萧绝落进来时带了股冷风,袖口还沾着御书房的松烟墨。他没说话,只将三张皱巴巴的采买单拍在桌上,边角有通政司废纸篓的戳印。
“刚捡的。”他坐下,“你算你的,我看看有没有错别字。”
姜晚瞥他一眼:“陛下现在连假账都亲自审了?不怕折寿?”
“怕。”他翻着单据,“但更怕你写得太真,被人看出来是伪造的。”
她笑了一声,低头誊抄。蛊典边角裁出的纸条窄得可怜,她用南疆叠墨法来回描三次,让字迹显得像是不同人写的。写到“脂粉税”那一栏时,笔尖顿了顿。
“太后每月初七派人来取。”她说,“不是走账,是直接搬银子。名义上是修缮内库,可慈宁宫去年根本没动工。”
萧绝盯着账本:“你怎么知道是初七?”
“因为那天赵全总穿新靴。”她吹干墨迹,“他还特意去熏香局领安神香,说是夜里睡不着——其实是为了遮血腥味。我上次见他提着个沉甸甸的箱子进慈宁宫侧门,出来时手抖得连腰牌都拿不稳。”
萧绝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打算让他当众认罪?”
“不然呢?”她把账本合上,塞进陶罐夹层,“您想悄悄处理?那咱们忙活半天,不就白搭了?”
“我不是怕他不说。”萧绝站起身,“我是怕他说了,太后不会坐以待毙。”
“她当然不会。”姜晚拍拍陶罐,“所以我才要您明天召他核对六局开支——趁她还没反应过来。”
第二天天未亮,姜晚换了身粗布宫婢的衣裳,低眉顺眼地端着茶盘进了御书房。赵全已经在里面,正哆嗦着手翻账册。
萧绝坐在案后,脸色阴沉得能滴水。见姜晚进来,他眼皮都没抬,只冷冷道:“放下茶就出去。”
她应声低头,走到赵全面前,茶盏底轻轻磕了三下。
赵全手一抖,墨汁溅上账本。
萧绝猛地摔出一本账册,正砸在赵全面前:“这上面写着你去年经手的脂粉银两,为何比实发多出三千两?”
赵全脸色刷地白了:“陛下明鉴!那是……那是预算浮动,按例可调……”
话音未落,姜晚悄然掀袖,露出手腕一道朱砂红痕——那是她昨夜用带血陶罐粉末混着胭脂画的“亡者印”,专治嘴硬之人。
赵全瞳孔骤缩,嘴唇直打颤。
“谁让你这么做的?”萧绝逼近一步。
“我……我没有……”
“没有?”萧绝冷笑,“那你昨夜为何烧毁三本旧账?青雀挖出来的灰烬还在库房后院堆着。”
赵全腿一软,扑通跪下。
“是……是慈宁宫……每月初七……有人来取……说是补修缮银……”
“谁的命令?”萧绝声音压得极低。
赵全浑身筛糠似的抖:“太、太后娘娘……亲口交代的……说……说是不能走明账……否则六局女官要闹……”
话没说完,整个人瘫在地上,口吐白沫。
姜晚迅速收手退后,低着头退出门外。刚拐过廊柱,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她没回头,径直回了冷宫。
傍晚时分,萧绝来了,这次没翻窗,是正大光明走的角门。他手里拎着个油纸包,往桌上一放。
“炸藕盒。”他说,“御膳房刚出锅的。”
姜晚打开一看,金黄酥脆,香气扑鼻。她夹起一块咬了一口,差点咬到舌头:“咸了。”
“你喜欢甜的。”他坐下,“可咸的配酒更好。”
“我没酒。”
“我有。”他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去年贡的梨花白,藏了半年。”
姜晚斜他一眼:“陛下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因为你赢了。”他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赵全招了,太后也看了账本。她摔了茶盏,骂我是暴君,还说我不该信一个弃妃的诬陷。”
“哦?”姜晚挑眉,“那您怎么说?”
“我说:‘母后若无此事,何必动怒?’然后我就走了。”
她笑出声:“您这是逼宫啊。”
“不是逼宫。”他抿了口酒,“是撕脸。”
两人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青雀闪身进来,压低嗓音:“主子,慈宁宫那边动静不对。太后今儿没用晚膳,把所有宫人都赶出去了,门窗紧闭,连熏香都不让点。”
姜晚放下筷子:“她在怕。”
“怕什么?”萧绝问。
“怕您查下去。”她慢悠悠擦嘴,“脂粉税只是开始,她真正怕的是那些‘修缮银’到底去了哪儿。三千两够买半支暗桩队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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