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与尉迟敬德的到访,如同在平静的潭水中投下两颗石子,涟漪散尽后,酒肆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叶铮依旧是那个温和寡言的掌柜,每日迎来送往,酿酒算账,偶尔与熟客对弈一局,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份平淡之下,有几条看不见的线,正以极大的耐心,在长安城错综复杂的街巷间缓缓延伸、交织。
关于孙二的监视仍在继续。这个看似憨厚的樵夫,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每日清晨上山砍柴,午后按固定路线给各家送柴,傍晚收工回家,偶尔会去刘四爷的暗赌档外围转悠几圈,但似乎因为前次的教训,只是看看,并未再下场。他从王宅出来后手里攥着的东西,经过几次观察,终于被确认——是几枚用细绳串在一起的、品相不错的开元通宝。这报酬不算丰厚,但足以让孙二这样的底层人动心,也足以证明他与王宅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超越寻常买卖的交易。
刘四爷那边,则显得活络许多。他的赌档生意照旧,与三教九流的往来频繁。盯梢的人发现,他与鸿胪客馆那个负责采买的小管事,并非第一次接触。两人每隔三五日,便会约在不同的酒肆或茶楼碰面,有时还有其他人作陪,看起来像是寻常的交际应酬。但每次会面后,刘四爷手头似乎都会宽裕几分,也会更加留意市井中关于军队调动、粮草价格的流言。
这些零碎的信息,被源源不断地汇集到叶铮这里。他并不急于做出判断,只是将这些碎片一一记录在脑中那张无形的棋盘上,冷静地观察着它们的走向。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闷热无风。酒肆里也比往日安静些。午后,叶铮正拿着一本《齐民要术》,翻阅着关于谷物储存的篇章,门外传来一阵略显虚浮的脚步声。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年纪约莫四十上下、面色带着几分酒色过度痕迹的文士,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眼神有些涣散,嘴里似乎还在喃喃念叨着什么。
“掌柜的,打……打一壶酒,最便宜的那种。”文士走到柜台前,将几枚铜钱排在台面上,声音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
叶铮认得此人,是国子监的一位助教,姓周,学问有些根底,但仕途不顺,加之嗜酒,日子过得有些潦倒,是这“忘忧酒肆”的常客,但通常只买最廉价的浊酒。
叶铮没有多言,依言给他打了一壶酒。周助教接过酒壶,也不离开,就靠着柜台,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随即被那劣酒的辛辣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
“咳咳……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神情颓丧。
叶铮放下书,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周助教,酒烈伤身,慢些喝。”
周助教似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又或许是酒意上涌,话匣子打开了:“伤身?呵呵……这身子,还有什么可惜的?满腹经纶,却只能在这国子监里混吃等死,看着那些蠢钝如猪的纨绔子弟尸位素餐……这世道,嘿嘿……”他言语中充满了怀才不遇的愤懑。
叶铮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听着。他知道,像周助教这样的人,在长安并不少见。他们身处权力的边缘,能接触到一些信息,却又无法真正融入核心,内心的失落与不甘,往往使他们更容易被某些东西诱惑,或者,在无意中泄露一些东西。
周助教又灌了几口酒,醉意更浓,话语也变得更加含糊和跳跃:“……你们知道吗?连那些化外蛮夷,都……都跑到长安来耀武扬威了……听说,那突厥使者,前几日还……还向司天台索要近年来的星象记录和……和各地灾异奏报的抄本……真是……真是岂有此理!我大唐的机密,也是他们能看的?”
他说着,打了个酒嗝,身体晃了晃。
叶铮执壶的手微微一顿。突厥使者索要星象记录和灾异奏报?
这看似与他们打探军情、地理信息的行为大相径庭,甚至有些不着边际。星象、灾异,在这个时代,往往与“天命”、“吉凶”联系在一起。执失思力要这些东西做什么?难道他想从玄学的角度,来推断大唐的国运?还是另有所图?
“周助教慎言。”叶铮出声提醒,语气平和,“使者好奇天朝文化,借阅些典籍看看,也是常情。”
“常情?”周助教嗤笑一声,摇着头,“你不懂……你不懂……这里面……水深着呢……”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酒力彻底上来,眼皮耷拉下去,身体一软,竟靠着柜台滑坐到地上,抱着酒壶,嘟囔了几句谁也听不清的话,便鼾声大作起来。
叶铮看着醉倒在地的周助教,目光微凝。他示意伙计将周助教扶到角落的椅子上休息。
星象,灾异……
他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执失思力的行为,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若说探查军情地理是为了评估军事威胁,那索要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目的何在?是为了寻找某种舆论攻击的借口?还是草原部落本身,就对这类“天意”格外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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