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绵不绝地下了两日。
长安城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青石板路被洗刷得油亮,屋檐下挂满了细密的水帘。往日喧嚣的街市安静了许多,行人匆匆,车马稀疏,连带着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窥探,似乎也被这无尽的雨水浇熄了几分气焰。
“忘忧酒肆”内,更是透着一股与外界雨水相合的静谧。客人比往常更少,只有三两个躲雨的熟客,坐在角落里,就着一碟小菜,慢悠悠地喝着酒,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叶铮坐在柜台后,面前摊开着一本《水经注》,目光却并未完全落在书页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而稳定,仿佛在与窗外的雨声合奏。
他在等待。
等待老马带回消息,也等待这连绵的雨水,是否能冲刷出一些被掩盖的痕迹。
那日让老马送出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并未立即激起任何可见的波澜。秦王府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光德坊王晊的宅子依旧平静,甚至连突厥使者那边,似乎也因为这糟糕的天气而暂时收敛了活动,老老实实地待在鸿胪客馆里。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叶铮更加警惕。他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短暂间歇。
午后,雨势稍歇,转为细密的雨丝。酒肆的门帘被掀开,带着一股湿冷的潮气,老马低着头走了进来。他脱下蓑衣,抖了抖上面的水珠,又跺了跺脚,这才走到柜台边。
“先生。”老马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疲惫。
叶铮合上书,抬眼看他,用眼神询问。
老马微微点头,示意事情已经办妥。他没有多说,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开始擦拭柜台,整理酒具,动作熟练而自然。直到确认店内无人注意,他才借着递送抹布的机会,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东西送到了。另外,盯梢的兄弟回报,王宅那边,昨日有个送柴火的进去久了些,约莫半柱香功夫。”
送柴火的?半柱香?
叶铮眼神微动。这时间,对于单纯的送货来说,确实长了点。王晊家中人口简单,用不了多少柴火,而且这类杂事通常由仆役在门口交接,很少会让外人进入内宅停留这么久。
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异常,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非叶铮事先叮嘱要留意一切与王宅接触的人员和细节,恐怕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但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僵局中,任何一丝微小的涟漪,都值得关注。
“查那个送柴火的。”叶铮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老马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青色官袍、品阶不高的年轻官员收了油纸伞,走了进来。他面容清瘦,神色间带着几分书卷气,也带着几分初入官场的谨慎。
“掌柜的,打一壶酒。”年轻官员走到柜台前,声音温和。
叶铮认得他,是秘书省的一位校书郎,姓徐,偶尔会来买酒,算是熟客。
“徐校书。”叶铮颔首示意,转身去取酒,随口问道,“今日散值似乎早了些?”
徐校书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苦笑道:“哪里是散值早,是衙门里无事可做,枯坐无趣,索性出来透透气。这雨下得人心烦,案牍上的文书都透着一股潮气。”
他似乎是憋闷久了,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如今这光景,各部衙署都小心翼翼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连鸿胪客馆那边,听说也是气氛微妙,咱们的人陪着小心,突厥使者阴阳怪气,这差事,难办啊。”
叶铮将打好的酒递给他,状似无意地接话道:“毕竟是远客,礼数周到些也是应当。只是这雨天,想必他们也闷在馆驿里,无处可去吧。”
“可不是嘛。”徐校书接过酒壶,付了钱,压低了些声音,“听说那位执失思力正使,还颇有闲情逸致,向鸿胪寺借了几本前朝的《地域图志》去看,也不知是真有兴趣,还是另有所图。”
《地域图志》?叶铮心中一动。突厥人看这个?是了解风土人情,还是……在查看山川险要,关隘布局?
“哦?突厥使者竟对我中原典籍也有兴趣?”叶铮脸上露出适当的惊讶。
“谁知道呢。”徐校书摇了摇头,“或许只是装点门面吧。不过那位阿史那杜尔副使,倒是耐不住性子,昨日还冒雨出去了一趟,具体去了哪里就不清楚了。唉,只盼着陛下早日召见,把这桩事了了,大家也好安生。”
他又抱怨了几句衙署里的琐事,这才提着酒壶,撑着伞,慢悠悠地走了。
酒肆内重新恢复了安静。老马看向叶铮,眼神带着询问。
叶铮沉默了片刻。徐校书带来的消息,看似琐碎,却透露出两个信息:其一,执失思力在系统性了解大唐的地理信息,其志非小;其二,阿史那杜尔并未因雨天而完全停止活动。
结合赵虎之前提供的、有探子试图接触右骁卫士卒的情况,可以判断,突厥人的情报搜集工作,正在多线并行,既有高层的、宏观的观察,也有底层的、具体的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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