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那场席卷帝国核心的风暴,在长安城的坊间市井,最初只是几声模糊的闷雷,几阵不同寻常的兵马调动。对于绝大多数升斗小民而言,天家之事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远不如手中即将糊口的活计,锅里即将沸腾的米粥来得真实。
东市临近的常乐坊,一条不算喧嚣的街巷尽头,有一家名为“忘忧”的酒肆。
此刻,朝阳已然升高,金辉洒满青石板路。酒肆那面略显斑驳的布幌子在微风里轻轻晃动,仿佛昨夜乃至今晨的所有惊心动魄,都与它毫无干系。
店门虚掩,尚未正式营业。
店内光线略暗,却自有一股宁静。几张胡桃木桌椅擦拭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柜台后方的博古架上,没有放置寻常酒肆常见的古董玩物,反而是一些造型奇特的陶罐、瓷瓶,以及几卷摊开的、似乎是自己装订抄录的书籍。
后院内,隐隐传来伙计打扫庭院的洒水声,以及后厨准备食材的轻微响动,一切井然有序,透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安稳。
叶铮已换下那身引人注目的青衣,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色棉袍,正坐在临窗的一张桌子旁,面前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而非酒水。他的手指修长,轻轻搭在温热的杯壁上,目光透过窗棂,望着街上逐渐增多的人流,眼神平静,深邃得不见底。
三年前,他莫名来到这个时代,一身孑然,满心茫然。
盛唐将启,这是后世无数人魂牵梦萦的黄金时代。然而,真正置身其中,才能感受到那宏大叙事之下,潜藏的铁血、尘埃与无奈。
他没有系统傍身,没有神功护体,更没有显赫的家世可以依仗。他唯一的优势,是脑海中那些超越千年的知识碎片,以及一颗在信息爆炸时代锤炼过的、善于分析和布局的头脑。
如何在这煌煌大唐立足?又如何在这历史的关键节点,找到自己的位置,甚至……落下一子?
他选择了最不起眼,也最能洞察世情的方式——开一家酒馆。
“大隐隐于市。”他轻啜一口清茶,任由那微苦回甘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酒肆茶楼,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是消息往来最灵通之所,亦是观察这人间百态,洞察世情人心的最佳窗口。”
这三年,他看似只是一位温和寡言、略带些书卷气的酒馆掌柜。他酿的酒,清冽醇厚,自成一家,渐渐有了名头,吸引了不少回头客。他调的几种应对常见伤病、效果奇佳的“药汤”(实则是利用现代医学常识配比的简单药剂),更是在底层军汉、苦力脚夫中悄然流传,为他赢得了不少隐形的人情与声望。
但他做的,远不止于此。
他默默观察,仔细分辨。哪些食客是怀才不遇的潦倒文人?哪些是退役后生活困顿的老兵?哪些是机灵能干却无处施展的市井少年?哪些又是看似普通,实则身怀绝技的江湖客?
他不动声色地施以恩惠,一碗热汤,几枚铜钱,一次恰到好处的“指点”,或者仅仅是一份不带施舍意味的尊重。他筛选,甄别,如同沙里淘金。
那个负责采买、心思缜密的少年,原本是西市里一个险些饿毙的孤儿。
那个在后厨沉默劈柴、臂力惊人的汉子,曾是陇右战场上受伤退役、无处容身的府兵。
那个看似普通的跑堂伙计,眼神灵动,记性极佳,最擅长从客人的闲谈中捕捉有用的信息。
还有那个负责洒扫庭院、看似憨厚的老者,实则耳力超群,对长安各坊的动静了如指掌。
这些人,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忘忧酒肆”的普通雇工。唯有叶铮自己清楚,他们,是他在这大唐世界,悄然布下的最初几枚棋子,是未来那柄暗夜利刃——“不良人”最原始的骨架与血肉。
这三年来,他通过他们,编织着一张纤细却覆盖面极广的情报网络。长安各衙门的吏员喜好,东西市的物价波动,军中将领的升迁调动,乃至各大世家门阀间隐秘的联姻与龃龉……无数或大或小、或真或假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最终汇聚到叶铮这里,经过他大脑的筛选、分析、印证,逐渐勾勒出一幅远比史书记载更为生动、也更为复杂的大唐权力与民生图谱。
正是依托于这张初具雏形的网络,他才能对朝堂动向、乃至皇子间的暗流汹涌,有着远超常人的洞察。也正因如此,他才能精准地把握住那个血色清晨的时机,出现在那个特定的位置,完成与未来天下共主的第一次,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次“对视”。
那不是偶然,那是他三年蛰伏、静心布局后,必然要走出的第一步。
“先生。”那个机灵的跑堂伙计,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低声禀报,打断了他的思绪,“秦王府的人,在附近几条街巷转了几圈,询问了几家店铺,暂时还未查到我们这里。按照您的吩咐,老马已经‘无意中’向他们透露,今早似乎看到有个穿青衫的人往南城方向去了。”
叶铮微微颔首,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李世民会追查,在他意料之中。而他也有足够的自信,自己这三年的根基,并非对方仓促之间能够轻易撼动。适当的误导,既能拖延时间,也能试探对方的能力与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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