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庚申。
帝星飘摇,荧惑守心。
长安城浸泡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太极宫巨大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压抑着这座天下雄城。报晓的鼓声尚未响起,连最勤勉的更夫都缩回了坊角,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皇城的每一个缝隙里蔓延。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血来,连夏夜的虫鸣都彻底销声匿迹。
在这死寂之下,暗流早已汹涌澎湃。太子府、秦王府、齐王府,乃至皇宫大内,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圆睁,无数颗心在胸腔里擂鼓。刀剑被无声地擦拭,甲胄被悄然束紧,命运的骰子已经掷下,只待天明时分,那决定大唐帝国未来走向的惊天一击。
玄武门,这座通往帝国权力核心的北门,此刻像一张沉默的巨口,吞噬着黑暗,也即将吞噬生命。
……
晨光,终究是来了。
不是温柔的熹微,而是带着铁锈色的、狰狞的亮。
首先打破死寂的,是马蹄声!不是巡城卫队那散漫而规律的蹄音,而是密集的、狂暴的、蕴含着无限杀机的轰鸣!如同夏日暴雨前的闷雷,自长安城的多个方向,最终汇聚于玄武门下!
“轰!”
宫门开启的沉重吱呀声,仿佛地狱打开了门户。
紧接着,便是兵刃出鞘那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箭矢破空的尖啸声!铁甲撞击的铿锵声!以及……利刃切入骨肉的闷响,鲜血喷溅的嘶声,垂死者那不成调的哀嚎!
所有的声音,在瞬间爆发,交织成一曲残酷而混乱的死亡交响乐!
“奉陛下敕令,诛杀叛逆!”
“保护太子!”
“秦王反矣!”
怒吼声、惨叫声、马嘶声、金铁交鸣声……所有的声音都扭曲在一起,将这座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宫门,彻底化作了血肉磨坊。
李建成倒下了,头盔滚落,脸上凝固着惊愕与不甘,瞳孔中最后映出的,是同胞兄弟那冰冷无情的面孔。李元吉试图奔逃,却被箭矢追及,最终殒命。他们的亲信、卫率,如同被收割的麦草,一片片倒在血泊之中,鲜血汩汩流淌,浸润了门下的青石板,汇聚成一道道暗红色的小溪,空气里弥漫开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李世民身披明光铠,手持马槊,屹立在战场的中心。他的脸上溅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有些温热,有些已经冰冷。玄甲映照着初升的日光,反射出刺眼而冷酷的光芒。他目光扫过战场,扫过兄长的尸体,扫过弟弟的尸身,扫过那些为他搏杀、也因他而死的将士,最终,定格在那扇缓缓开启、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太极宫门上。
赢了。
他赢了这场豪赌,用兄弟的鲜血,铺就了通往皇位的最后阶梯。
然而,胜利的滋味并非甘美,而是混合着铁锈与血腥的苦涩。一股巨大的空虚和更深的寒意,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几乎要将他冻结。他握着马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灵魂层面的震荡。
他的亲卫,如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人,依旧警惕地环绕四周,刀锋向外,搜寻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宫人、太监、低阶的侍卫,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如同无头苍蝇般哭喊着四散奔逃,寻求着一切可以藏身的角落,他们的惊恐与绝望,将这修罗场衬托得更加混乱不堪。
就在这一片极致的混乱与血腥之中,就在李世民的心神因胜利的虚脱和骨肉相残的刺痛而微微恍惚的刹那——
他的目光,被定住了。
如同奔流的江河中,一块岿然不动的礁石。
在离玄武门不远的一处高耸门楼之上,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着。
那处门楼地势颇高,可俯瞰大半个战场,本是禁军了望之所。此刻,那里空无兵士,唯有他一人。
一袭青衣,薄衫在带着浓烈血腥气的晨风中轻轻飘动,衣袂舒卷,仿佛不是置身于刚刚结束屠杀的政变核心,而是站在某处风景绝佳的亭台楼阁,观赏着云卷云舒。
与周遭的混乱、甲胄的冰冷、血泊的刺目,形成了极其诡异、近乎荒诞的对比。
他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从厮杀开始?还是从宫门开启?
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兄弟相残?看到了血流成河?看到了他李世民如何踏着至亲的尸骨,走向权力的巅峰?
一股寒意,比刚才面对生死危机时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李世民的脊椎窜了上来!让他几乎要打一个冷颤。
那人仿佛不是一个置身于历史转折点的活人,而是一位超然物外的看客,一位偶然路过此地的谪仙,一位……冷漠的判官。
“殿下?”身旁的尉迟敬德察觉到了李世民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虬髯怒张的脸上也瞬间布满惊疑,“那是何人?!”
无需他下令,几名玄甲亲卫已经刀锋一转,弩箭上弦,锐利的杀气瞬间锁定了那个方向。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将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射成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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