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缓缓向前迈了一步,那张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白净且稚气未脱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被重兵围困的慌乱,反而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别费心思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重锤,准确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人是我打的,你想怎么样吧?”
这话一出,就像是一阵微风刮过,整个巷口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黄国平和身后那些正准备往前冲的番役们全都愣住了。他们想过对方会抵赖,会反抗,甚至会抬出某个后台来压人,但唯独没想过,这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把自己摆到了风口浪尖上!
“你大胆!敢……”
黄国平身后的吏目第一个反应过来,眼见大人没动静,他仗着有官身护体,张嘴就要开骂。
“保护五爷!”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赵胜的瞳孔猛地一缩,一声低喝,带着几个身手最好的护卫如同铁壁般挡在了朱由检身前,几柄虽然并未出鞘但依旧泛着寒意的长刀,直指前方!
剑拔弩张!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李矩紧跟在朱由检身侧,满是皱纹的额头上已经皱成一团。他悄悄扯了扯朱由检的袖口,声音低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五爷,您别冲动!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毕竟是在宫外,万一真的……而且事情闹大了,哪怕您有万岁爷护着,可私出宫禁这条大罪,咱们谁都担不起啊!到时候……”
“放心。”
朱由检轻轻拍了拍老太监那只枯藤般的手背,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在看一场早已注定了结局的戏,自信的说道:“我自有打算。”
他笃定黄国平不敢动手。或者说,在看清了他这一行人的真正底色之后,不敢动手。
果不其然,在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的时候,一直阴沉着脸、目光游移不定的黄国平,那张紧绷的脸忽然就像变戏法一样,“刷”地一下松弛了下来。
只见他猛地挺直了腰板,一扫之前的犹豫和试探,忽然转过身,对着那群还在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的手下厉声喝道:
“都聋了吗?!尔等且退三丈!本官问案,岂容聒噪!惊扰了他人,本官唯你们是问!”
这一嗓子,把那些番役和师爷都给吼懵了。刚才还要喊打喊杀的,怎么转眼就吼起了自己人?
但在黄国平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下,他们也只能憋屈地收起兵刃,不情不愿地往后退去,在拥挤的巷口硬生生腾出了一片空地。
待人群稍散,黄国平整理了一下衣冠,又换了一副表情。他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半真半假地冲着朱由检唱了个大大的肥喏,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居然硬生生挤出了一朵菊花般的笑容:
“小官蒙圣恩,忝居南城副指挥,专管这地面上三教九流的琐事,说白了,也就是替万岁爷看个家护个院。今日原是为查办白日里一桩殴伤良善的公案——说来倒巧,苦主只说是被个‘戴三山、缠金带’的贵人所伤。”
说到这“三山”、“金带”几个字眼时,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般,迅速在李矩和赵胜那几个明显是宫里出来的大太监腰间挂着的象牙牌上一扫而过,那眼神里试探毫不掩饰。
随即,他像是刚发现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一拍脑门,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夸张表情:
“哎呀!莫非今日竟是有宫里哪位衙门的公公,在此体察民情,代天巡狩不成?若是如此,那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下官倒要讨个钧谕,这公案是办还是不办,也好回禀上宪……”
高明!
实在是高明!
朱由检在心里暗暗给这个黄副指挥竖了个大拇指。这人哪里是个只有一身蛮力的武夫?这分明就是只在官场大染缸里泡透了的老狐狸!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先是表明身份职责,点出自己是在“公办”,给自己留足了退路;紧接着,他又通过点破“三山帽、金带、牙牌”这些只有内廷近侍才能拥有的特征,隐晦地告诉朱由检——我知道你们是宫里来的,但我还没确定你们是哪个宫、哪位主子名下的!
最后那句“讨个钧谕,回禀上宪”,更是一记软钉子:你要是真是宫里办差的,那就亮明正身,咱们按规矩走;你要是拿不出正经公文那就别怪公事公办了!
李矩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五爷这次是偷跑出来的,哪里有什么正经钧谕?若是被对方抓住这个把柄,咬死不放,非要闹到顺天府或者东厂去,那麻烦可就大了!
“五爷……”李矩的手心里微微出汗,真要是闹到万历面前去,恐怕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也没好果子吃!
然而,朱由检看着这只满脸假笑的老狐狸,心中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有意思。”
朱由检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对方越是这么试探,就越说明对方心里也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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