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被天际的乌云吞没,蒜市口的街道上,光影昏暗,尘土中透着一股不安的燥热。
“砰砰砰——!”
撞门声、叫骂声与远处孩童的惊啼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典型的晚明市井混乱图。而朱由检一行人,却在这混乱中走得异常从容,步伐坚定地向着院门迈进。
朱由检一边走,一边似是不经意地偏头问道:“李伴伴,这五城兵马司,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抓人办案这种事,难道不是该那顺天府或者宛平、大兴两县的县令去管吗?”
他的话音里带着几分后世人的疑惑。在他想来,抓捕斗殴这种社会治安案件,理应归地方行政长官负责,怎的就非得动用这名头听起来更像是军队的“兵马司”?
李矩跟在侧后,脚下步子紧凑,嘴里却是有条不紊地回道:“回爷的话,这里头的门道可就深了。”
“这京城的巡捕之职,自国初以来,便是变了又变。想当年洪武爷那会儿,初设兵马司,专管那奸伪盗贼、查夜禁的勾当。后来永乐爷定都北京,增置为五城,人手也是一加再加。可即便如此,这京师实在太大,人太多,光靠这点兵马哪里够用?”
李矩像是在讲述一段早已泛黄的旧闻,声音平缓却又带着几分惋惜:“于是啊,这朝廷就开始添油加醋。宣德年间,增官军;弘治年间,不仅命锦衣卫协同御史督办,更是调了那三千营的精骑来巡城。后来到了正德爷、嘉靖爷那会儿,什么把总、都指挥、参将……名目是越来越多,兵员从几百涨到了几千。”
“可爷您猜怎么着?”
李矩嘴角微撇道:“人多了,事儿反而更乱了!这兵马司的兵,看着是不少,可实际上?要么是那些权贵、宦官私底下拿去做了苦力,要么就是那些个军官为了贪饷吃空额,遇到点卯时,随便在街上拉几个叫花子充数。就这点能耐,别说抓贼了,那些个江洋大盗甚至敢直接潜入宫中偷了东西,咱们这兵马司都未必能找得回来!”
走在后面的刘效祖兄弟听得头皮发麻。这些话,若是放在酒馆里,那都是掉脑袋的大逆不道之言。
他们这种底层军户,虽然知道世道艰难,但对于这种上层的、涉及朝廷核心机密和黑幕的话,平日里也就是敢偷偷在跟自己熟的人嘀咕两句,哪里敢像李公公这般,青天白日、大摇大摆地说出来?
更让他们惊恐的是,前面那位年幼的五爷,听了这番“黑幕”揭露,不仅没有半分惊讶或恼怒,反而还颇有兴致地点了点头。
“万历十二年改制……”
李矩的声音继续传来,他顿了顿,压低了一些,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从那时候起,朝廷索性将这块‘烂肉’切分了。自卯时至申时,也就是白天,归兵马司管;自酉时至寅时,也就是晚上,归巡捕营管。两家各管一段,互不相干。爷,您看这像不像是……”
“分而治之,互相牵制。”朱由检淡淡地接过了话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评价一盘凉掉的菜。
“一个简单地抓贼,要分白天晚上,还要分兵马司、巡捕营、锦衣卫、御史台……层层叠叠,权责不明。出了事互相推诿,有了好处一拥而上。皇祖父这招制衡之术,用的倒是得心应手。只是苦了下面的百姓。”
刘效祖听得尴尬无比,虽说朱由检是他的外甥。但这番话若是旁人说来,他定要骂一句大逆不道——可眼前这位还是龙子龙孙,是天家血脉!他只能死死低着头,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多听一字都是僭越。那“分而治之”四字,更似一柄利剑,生生劈开了他心底对圣天子最后的朦胧敬畏。
说话间,一行人已至院门前。那扇原本被撞得摇摇欲坠的木门,被赵胜猛地一拉,“哐当”一声大开!
门外,正是一片混乱景象。
“哪里来的狂徒胆敢在……”
黄国平正气急败坏地想要下令冲进去,却猛地看见从那黑洞洞的门洞里,先是一步踏出几个身影。
为首几人,并没有如他想象般凶神恶煞,反而是一种整齐划一、沉默肃杀的气质。尤其是那几个站在最前列的护卫,那精良的衣甲和握刀的手势,一看就不是寻常家丁!
黄国平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是老江湖了,能在兵马司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混到副指挥,眼力劲儿绝对是有的。在京城,讲究的是个圈子。哪个王府有几个侍卫,哪位阁老家有几个家丁,他虽然不能说全都知道,但大面儿上还是有数的。
刘家,他查过,就是个破落户,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都没有一个有出息的。若是真有什么通天的关系,早些时候被赖二皮欺负到家门口的时候,怎么不见有人放个屁?偏偏等到自己带人来了,这“靠山”就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除非……
黄国平的脑门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伙人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刘家来的,而是冲着他黄国平,或者说是冲着他这次背后的定国公府来的!赖二皮那点事,不过是个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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