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初三,申时刚过。
日头已然西斜,燥热了一整天的北京城,终于有了些许暑意渐消的凉爽。
承华宫的庭院里,几株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团团簇簇,如同跳动的火焰。正殿高大的廊檐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凉,恰好将庭院中央的那片空地笼罩其中。
一张汉白玉石桌,几个同色的石凳,地上则铺着一大块来自西域的缠枝莲纹栽绒毯,毯子厚实而柔软,花纹繁复精美。此刻,几个身影正坐卧其上,给这肃穆的宫苑添了几分难得的生气。
十一岁的朱由校盘腿坐在毯子上,神情专注。他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刻刀,正一刻不停地削着一块半尺长的黄杨木。木屑纷飞,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他的脚边散落着几件已经成型或半成品的“杰作”——一把小巧精致的木弓,一个尚未上弦的弩机模型,还有几只形态各异的木雕小鸟。
五岁的朱由检穿着一身半旧的湖绸常服,安静地坐在朱由校身旁。他手里慢条斯理地解着一个精巧的九连环,看似全神贯注,但那双敏锐的眼睛却不时地掠过全场,将每个人的神态举止都尽收眼底。
与他们隔着几步远的石凳上,坐着皇三子朱由楫。他脸色依旧是那副病态的苍白,身上还裹着一件稍厚的夹衣,显然是怕风。他选择的位置,也是离风口最远的地方。
场中唯一真正无忧无虑的,大概只有七岁的朱徽媞了。她穿着一身粉嫩的夏衫,像只快活的小蝴蝶,在几人之间穿梭。一会儿好奇地凑过去,摸摸朱由校刚刚雕好的木头小鸟;一会儿又蹲在朱由检面前,歪着脑袋看他如何破解那复杂的九连环。她小小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颗琉璃弹珠,那是朱由检前些日子送给她的,如今已被她摩挲得光滑温润,视若珍宝。
虽说双方的母亲——王才人与西李向来势同水火,但这并不妨碍孩子们之间的亲近。王才人对此乐见其成,反倒是西李,三番五次地试图阻止。若是换了其他孩子,或许早就屈服于母亲的威严,但朱由检偏偏不吃她那一套。
每次,他都能找出光明正大的理由,将西李的阻拦堵回去。一来二去,西李见管束不住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心中也渐生恼怒,甚至告状到太子朱常洛那里。可惜,朱常洛并未偏听偏信。
一计不成,西李便将主意打到了亲生女儿朱徽媞身上,不许她再跟着朱由检。
起初,朱徽媞只能听从。久而久之,西李与朱由检之间那层本就脆弱的母子情分,便有了裂痕,再不复初时那般“母慈子孝”了。
“殿下,小主子们,尚膳监送点心来了。”
一名宫女轻手轻脚地走来,将一个朱漆描金食盒放在石桌上。盒盖一开,香气扑鼻。里面是按着份例送来的时新点心:一碟雪白软糯的艾窝窝,一碟澄黄细腻的豌豆黄,还有一小碗用碎冰镇着的什锦水果捞,五彩缤纷,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大哥,大哥,我要吃那个白的!”朱徽媞立刻被吸引,踮着脚尖,指着食盒里的艾窝窝,奶声奶气地喊道。
“自己拿。”
朱由校头也不抬,手里的刻刀依旧稳定地在木块上游走,语气里满是身为兄长的随意。
他拿起那把半成品的木弩,对着不远处的石榴树比划了一下,侧头对朱由检说:“五弟,你看,等我做好了,在这里装上机括,再用牛筋做弦,就能把石子打出去。准头肯定比弹弓好得多!”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在这四四方方的深宫里,这些木工活计,是他唯一的乐趣和成就感的来源。
朱由检凑近看了看,由衷地赞叹道:“大哥真厉害。”
他放下手中的活计,拿起一个已被他解开的九连环,递给朱由校,“大哥歇会儿,玩玩这个?可以练练脑子。”
朱由校接过来,笨拙地摆弄了两下,便没了耐心,嘟囔道:“这弯弯绕绕的,没劲。”说罢,又塞回给朱由检,继续埋头于他的“大工程”。
朱由检也不在意,将九连环随手放在一旁。他拿起一块豌豆黄,却没有自己吃,而是先递给了石凳上的朱由楫:“三哥,这个软和,你尝尝。”
“谢谢五弟。”
朱由楫礼貌地接过,小声说道。他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咀嚼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朱由校脚边那些奇妙的工具上。
朱由检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他想了想,拿起那把已经完工的小弓,走到朱由楫身边,递给他:“三哥,你拉拉看?大哥做的,可轻巧了。”
朱由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渴望,刚要伸手,侍立在他身旁的奶妈立刻紧张地劝阻道:“三爷,我的爷!您身子弱,可不敢玩这个,仔细伤了气力……”
朱由检闻言,不悦地撇了撇嘴,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眼下这宫里的关系微妙得很,还是少惹事为妙。
而朱由楫眼中的光芒,则瞬间黯淡下去,默默地缩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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