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转眼之间,便已是万历四十二年的十月底了。
京师的天气,是愈发地寒冷了。那光秃秃的树枝,在凛冽的寒风之中,不住地摇曳着,发出一阵阵如同鬼哭一般的呜咽之声。
而朱由检迁居西李宫苑之事,竟也就这么着,硬生生地,被他以“身子不爽利”、“需得静养”为由,给拖延了近一月之久。
只是,他拖得,太子朱常洛那边,却是真的有些担心了。
这位平日里对他不闻不问的太子,近来,竟是先后数次,亲自来到这奉宸宫,探望他这久病不愈的第五子。
虽然口中说的,都是些好生将养、莫要多思之类的场面话。
但另一方面也促使这朱常洛更加的催促朱由检了,毕竟在父母的眼里,孩子都是照顾不好自己的,身边没有个人照看怎么行?
朱由检也怕自己若是再这么“病”下去,真的会露出什么马脚来,惹得父王不快。
无奈之下,他只能是病体痊愈,答应了移宫之事。
当他领着高宇顺、徐应元等一众人,大包小包地,搬入那承华宫之时,倒是有那么一点,让朱由检,感到意外的。
那西李选侍,竟是看着挺和善的?
只见她并未像朱由检想象中那般,一上来便给他个下马威。反倒是满面春风,嘘寒问暖,亲自为他安排了最好的寝殿,又赏赐了无数的玩物和点心。那副慈母般的模样,做得是滴水不漏。
“难得!”
朱由检在心中,只是冷笑。
他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伪装罢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以那个女人的性子,他估摸着,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原形毕露了。
他倒也并不在意。
只是在这承华宫之内,除了那位笑面虎一般的西李娘娘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小人儿。
那便是西李选侍如今,亲自抚养着的父王朱常洛的第八女——朱徽媞。
这小姑娘,生于万历四十年的三月初六,按着这个时代的虚岁算法,如今,也已是三岁的年纪了。
她生得是粉雕玉琢,眉清目秀,只是性子,似乎是有些内向和胆小。
朱由检还是记得第一次跟她相见时,当朱由检在西李选侍为他安排的寝殿之时,那是一间位于承华宫偏殿的小耳房。
这是一间面阔约一丈三尺进深有二丈一尺的次间,换算成现在单位的话约二十多平米,但对于五岁的皇孙而言,空间不算逼仄,但也绝无奢华放肆之感。地面铺设的是澄泥方砖,打磨得光洁,却透着地底传来的丝丝凉意。
房间南侧是通体的支摘窗,上半部糊着洁白的高丽纸,透光而不透明,下半部玻璃窗棂则被从外侧锁死,仅留一掌宽的缝隙通风。窗外可见庭院一角,视野受限。
北侧设有一铺暖炕,这是北方宫殿冬季的标配。炕沿是硬木镂雕灵芝纹的,做工精致,但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冷硬。炕上铺着宝蓝色江绸炕褥,料子上乘,但颜色沉静,毫无童趣。
炕上一张紫榆木小炕桌,打磨得极其光滑,不见一根毛刺。靠墙则是一张黑漆描金夔龙纹书案,这是房间里最显身份的物件,明确传达了西李希望他读书上进的态度。
案上摆放着一套青花瓷文房用具,笔山、水滴、镇纸,一应俱全,皆是官窑制品,同时还有几本启蒙典籍,书皮崭新,摆放得一丝不苟。
墙角立着一个榉木顶竖柜,用于存放他的衣物。柜门紧闭,钥匙由西李指派的大宫女凤仪保管。夜间照明是一盏紫铜鎏金烛台,插着两支无烟的白蜡,光亮足够。
好家伙,都敢叫凤仪了!不知道是有凤来仪还是我凤已仪!
时已入冬,窗外,那一棵不知名的老槐树,叶子早已是落了大半。那光秃秃的、如同鬼爪一般的枝桠,影影绰绰地,映在那张早已是有些泛黄了的窗纸之上,便如同他此刻,那乱糟糟的、毫无头绪的心境一般。
朱由检正失神地,望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却忽然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小猫探路一般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猛地一回头!
只见,就在那并未完全关严的殿门边上,正小心翼翼地,探着一个小小的脑袋!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看起来,约莫也就是三岁的模样。
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像两颗刚刚才从清水里捞出来的、浸满了水的黑葡萄一般。只是,此刻,那葡萄之上,却蒙着一层朦胧的水汽。她那小巧的鼻尖和眼眶,也都红红的,显然是刚刚才,大哭过不久。
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素色的小棉裙,头上,则梳着一个最是寻常不过的冲天小丸子头!
朱由检,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小不点儿。
她就那么怯生生地,扒着门框,只露出了半张小脸,用那双充满了好奇和胆怯,甚至因为年龄更小,而显得更加无助的眼睛,偷偷地,打量着自己这陌生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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