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二年十一月廿三,大梁城外二十里。
时值隆冬,北风呼啸着掠过黄河故道南岸的广袤平原,卷起地面上的枯草和沙尘,扑打在正在行进的大军身上。天地间一片肃杀的土黄色,唯有前方地平线上那座庞大城池的灰色轮廓,昭示着人类文明的最后倔强。
欧越东征军主力十五万人,此刻正以严谨的行军队列,缓缓压向那座自战国初期魏文侯营建以来,已历经四百余载风雨的魏国都城——大梁。与之前追击魏军残部的袭扰战术不同,此番进军,沉稳如山,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压迫。
苍泓策马行于中军帅旗之下,玄色大氅在风中纹丝不动。他举着千里镜,仔细打量着远方那座闻名天下的坚城。大梁城与邯郸不同,它不依山,不傍险,坐落于一马平川的中原腹地,其防御全赖人力。城墙高大宽阔,据探报高达五丈,基厚逾八丈,外层全部用巨大的青砖包砌,砖缝以糯米灰浆浇灌,坚固异常。城周引鸿沟、汴水为护城河,河宽水深,非舟楫不能渡。更兼城内粮仓充实,武库充盈,论及城防之固、储备之丰,天下罕有匹敌。
“果然是天下雄城。”苍泓放下铜镜,对身旁的韩季明道,“魏人数百年经营,尽在此城。”
韩季明眉头微皱:“元帅,如此坚城,若强攻……”
“谁说要强攻?”苍泓打断他,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笑意,“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魏无忌带回的,不止是五万饥疲之卒,更是五万个恐惧的种子,和‘魏国已败’的绝望消息。我们要做的,不是立刻去撞这堵墙,而是绕着它,砌一道更高的、密不透风的墙,让墙里的人自己慢慢窒息。”
命令迅速下达。欧越大军并未直逼城下叫阵,而是在距离大梁城约八里处,沿着一道天然隆起的土脊,开始构筑外围营垒。随即,一场规模空前、计划周密的围城工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展开。
数以万计的士卒和随军民夫被组织起来,如同无数辛勤而冷酷的工蚁。首先是在选定的围城线上挖掘一道宽三丈、深两丈的主壕沟,挖出的泥土堆在内侧,夯实成一道土墙。土墙后方,每隔五十丈设立一座三丈高的木质箭塔,塔上配备强弩和了望手。更后方,则是排列有序的营寨、炮位、以及骑兵警戒区。
这仅仅是第一道包围圈。在距离城墙五里处,第二条更复杂的防御体系开始构建。这一线的工事更加注重杀伤和阻滞,壕沟更宽更深,内侧土墙上插满削尖的木桩,预留了更多的弩炮发射阵地。两条防线之间,布置了大量游骑和侦察小队,彻底隔绝城内与外界的任何陆路联系。
同时,苍泓命令韩季明率一支精锐水军,搭乘从邯郸缴获以及沿途征调的船只,沿汴水、鸿沟水道巡弋,封锁所有水上通道。大梁这座四通八达的水陆枢纽,正在被一点点扼住咽喉。
工事日夜不停地进行。白天,平原上旗帜如林,人喊马嘶,尘土飞扬;夜晚,无数火把将工地区域照得亮如白昼,铁器撞击声、号子声、车轮滚动声彻夜不息。那景象,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正用铁与火、土与木,编织一个巨大而精致的囚笼,缓缓罩向那座孤城。
城头上的魏军守兵,每日都能清晰地看到那道“囚笼”的边界,正一寸寸、一尺尺地向城墙逼近。那种缓慢而坚定的压迫感,远比一次猛烈的攻城冲锋更让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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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第十日,第一道完整的包围圈已然合拢。大梁,彻底成了一座孤岛。
苍泓并未下令攻城,而是派出一名文官使者,携带他的亲笔信函,在数名骑兵的护送下,来到大梁南门外一箭之地。
使者朗声宣读劝降书,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清晰可闻:
“大越东征大元帅、武信君苍泓,致书魏王及大梁军民:天厌战乱,命归一统。赵已归附,韩亦宾服。今大兵围城,非好战也,乃止战也。魏王若能明识时务,开城纳降,则可保宗庙不绝,祭祀得续。凡魏国官吏将士,弃械归顺者,皆可保全性命,量才录用。大梁百姓,更可免于刀兵之灾,各安生业。若执迷不悟,欲恃坚城顽抗,待城破之日,恐非今日之言。望魏王三思,免使百年古都,化为焦土;万民生灵,涂炭沟壑。”
劝降书的内容,被守军迅速报入宫中,更在极短时间内,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大梁全城。
魏国王宫,武德殿。
魏王假坐在冰冷的王座上,手中捏着那份劝降书的抄本,手指微微颤抖。他下方站着寥寥数名还能入宫议事的重臣,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厚厚的阴云。曾经济济一堂的魏国朝堂,此刻显得异常空旷——许多贵族大臣,早已托病不出,或暗中与家族商议退路了。
“诸位……爱卿,”魏王假的声音干涩,“苍泓之言……尔等以为如何?”
殿中一片死寂。良久,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宗正颤巍巍出列:“大王……大梁虽坚,然外无援兵,内乏战心。信陵君带回的兵马,十停已去了七停心气,守城尚且勉强,何谈退敌?且城中存粮虽多,然坐食山空,终有尽时。欧越围而不攻,显是欲困死我等……老臣、老臣斗胆恳请大王,为宗庙社稷、为满城百姓……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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