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明说,但“纳降”二字已呼之欲出。
“不可!”一名中年将领猛地出列,是负责南城防务的将军晋鄙的副将,他双眼赤红,“大梁城高池深,粮械足支一年!岂能不战而降?末将愿率死士出城夜袭,挫敌锐气!”
“夜袭?”另一名文官冷笑,“城外壕沟箭塔密如蛛网,游骑昼夜巡梭,出城?只怕未及敌营,便已尸横遍野!徒耗兵力,于事何补?”
“那便坐以待毙吗?!”
“总好过立时化为齑粉!”
殿中瞬间吵成一团。主战者声嘶力竭,却掩不住色厉内荏;主和者引经据典,实则多为自家寻条后路。魏王假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只觉头痛欲裂,心中更是惶惧无比。他不由想起前几日秘密接见的那几位世族家主,他们虽未明言,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顺应天命”、“保全家族”……
而那个他最依赖、也最忌惮的堂叔,信陵君魏无忌,自回城后便称病闭门不出,拒绝一切访客,连今日的御前会议也未出席。魏王假心中既有被“抛弃”的怨怼,竟也隐隐有一丝轻松——至少,不用当面面对那位叔父可能带来的、令人难堪的坚持与诘问。
“够了!”魏王假猛地一拍案几,打断了争吵。他喘着粗气,环视众人,最终无力地挥挥手,“容……容寡人再思量。尔等先退下,加强城防,安抚军民……不得有误。”
众臣神色各异地退去了。偌大的宫殿,只剩下魏王假一人,对着那份劝降书,怔怔出神。窗外,北风呼啸,仿佛带着城外欧越军营中隐隐传来的、规律而沉重的号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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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降书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大梁城内激起了层层暗涌,且迅速演变成惊涛骇浪。
首先是市井。尽管官府竭力封锁消息、平抑物价,但“城外已被围得铁桶一般”、“欧越人说了,投降不杀”之类的流言,依旧像风一样传遍每一个角落。粮价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飞涨。官府控制的粮店前,每日天不亮就排起绝望的长龙,往往开售不到一个时辰便告售罄。黑市上,粟米的价格已是平日的二十倍,且仍有价无市。恐慌如瘟疫般蔓延,抢购、囤积、乃至小规模的哄抢事件,开始在城中各区出现。
其次是贵族与官僚阶层。表面上的忠君爱国,难掩私下的暗流涌动。送往城外的密信(尽管绝大多数被欧越游骑截获)、家族间的秘密串联、对有限资源的抢先控制与转移……都在暗处紧锣密鼓地进行。负责城防的几位将领,不断收到部下关于军心不稳的报告,甚至有低级军官私下询问:“若开城,我等果真可免死?”
而曾经被视为大梁脊梁、精神支柱的信陵君府邸,门前冷落,朱门紧闭。府内,魏无忌独自坐在书房中,面前摊着那张来自“北海”访客的星图骨片拓本,以及胞弟魏齐那封揭露阴谋的密信。窗外是这座他立志守护、却已深陷重围的城池的喧嚣与死寂。他仿佛能听到城墙在压力下发出的呻吟,能嗅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绝望与背叛的气息。
他知道,魏国的大限将至。不是亡于城墙不够高大,不是亡于粮草不够充足,而是亡于人心已散,亡于庙堂无骨,亡于这四百年积重难返的沉疴痼疾。而他魏无忌,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挽澜扶厦之志,此刻也只能困守在这方寸书房,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终局。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无,淹没了他。他缓缓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骨片上那些神秘的纹路。羽蛇,玄鸟,北海之眼……这些纠缠不休的诡异符号,与眼前真切的家国危亡相比,竟显得有些遥远而不真实了。朱亥他们,带着那铜匣,能顺利抵达洛阳吗?即便抵达,又能改变什么?
无人能给他答案。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老门客侯嬴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
“君上!宫中……宫中刚刚传出消息,大王秘密召见了司徒、司马等几位大臣,似在商议……商议起草降表之事!且、且禁军卫尉突然换防,新任者乃上卿段干崇之侄,此人……向来与君上不睦!”
魏无忌霍然睁眼,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也彻底熄灭了。
原来,不等欧越人攻城,这座城,从里面,已经开始崩塌了。
第291章完
围城第十五日,一个罕见的无风清晨,一骑背插三根红色羽毛的传令兵,如同燃烧的箭矢般冲破晨雾,径直闯入欧越大营的中军,将一份来自洛阳猗顿的绝密封函递到苍泓手中。函中并非关于大梁战事,而是寥寥数语,却让久经沙场的老元帅瞬间变色:“洛阳有变,影牙失踪前最后讯息指向景府与‘北海客’。朱亥一行于河内被不明身份者伏击,铜匣被劫,朱亥重伤遁走,下落不明。殿下令:大梁之事,速决。”几乎同一时刻,大梁城头守军惊骇地看到,欧越军围城工事后方,突然升起了数十面此前从未出现过的、绣着狰狞狼头的黑色战旗,一支约万人、装备精良却风貌迥异的骑兵部队,如同幽灵般出现在苍泓的侧翼。他们打出的旗号,并非越字,而是一个古老的篆文——“义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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