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二年十月初八,滏水东岸。
秋日的阳光照在河面上,泛起细碎的金光。滏水不算宽,最窄处不过三十丈,但水流湍急,河道曲折,是邯郸以南最后一道天然屏障。此刻,东岸的荒原上,一支大军正在扎营。
是魏无忌的联军。
但此刻的联军营地,没有誓师时的激昂,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默。营旗耷拉着,士兵们或坐或躺,眼神空洞地望着对岸,望着那个他们星夜兼程赶来、却已经陷落的目标——邯郸。
中军大帐内,魏无忌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张简陋的地图,手指悬在“邯郸”两个字上方,久久不动。
他已经这样坐了一个时辰。
帐帘掀开,春申君黄歇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君上,喝点东西吧。从昨夜到现在,您水米未进。”
魏无忌没有反应。
黄歇叹了口气,将粥碗放在案上:“君上,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魏无忌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邯郸破了。赵国……亡了。”
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悲痛:“我们紧赶慢赶,日行八十里,将士们脚都磨烂了……可还是晚了,晚了三天!就三天!”
他猛地一拳砸在案上,粥碗震翻,热粥洒了一地。
“三天啊……若是早到三天,哪怕只有三天,我们就能从背后袭击欧越军,就能和赵葱内外夹击,就能……”他的声音哽咽了,“就能救下那座城,救下那些人……”
黄歇沉默。
他知道,魏无忌不是在抱怨,是在自责。这位信陵君一生重义轻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眼睁睁看着盟友陷落而无力救援。当年他窃符救赵,就是为了不重蹈覆辙。可如今,历史似乎又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报——!”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冲进来,跪地急报:“君上!西岸……西岸发现欧越军!数量不明,正在扎营!”
魏无忌浑身一震,猛地站起:“苍泓来了?”
“看旗号……是欧越东征军主力!至少十万!”
帐中众人脸色骤变。
他们日夜兼程赶到滏水,本就是强弩之末。本以为欧越军刚破邯郸,至少要休整数日,没想到苍泓的动作如此之快!
魏无忌快步走出大帐,登上营地旁的一处高坡,举目西望。
对岸,滏水西岸的平原上,黑色的营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蔓延。鹿角、壕沟、箭楼、栅栏……欧越军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每一个动作都准确而高效。不过半个时辰,一座足以容纳十万大军的营寨已初具规模。
更远的地方,还能看见正在渡河的后续部队,以及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队,绵延数里。
“苍泓……不愧是苍泓。”魏无忌喃喃道。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此生最可怕的对手。
一个不仅善攻,而且善守;不仅勇猛,而且谨慎;不仅会打仗,而且懂人心的对手。
“君上,”黄歇跟上来,低声道,“我军疲敝,敌军新胜,士气正盛。且滏水为阻,强渡恐……”
“我知道。”魏无忌打断他,“传令全军,深沟高垒,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诺。”
命令传下,联军也开始加紧修筑营防。但比起对岸欧越军的高效,联军的动作显得杂乱而缓慢。魏国武卒尚能听令,韩国弩手还算整齐,但那些楚地轻侠、各地士人组成的义兵,就有些散漫了。有人挖壕沟挖到一半跑去喝水,有人竖栅栏时吵了起来,甚至有人因为争抢工具大打出手。
魏无忌在高坡上看着这一切,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这支联军最大的弱点,不是人少,不是装备差,而是……心不齐。
他们是为救赵而来,是为抗越的大义而来。可现在,赵国已亡,大义的目标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对欧越的仇恨,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这样的军队,打得了顺风仗,打不了逆风仗。
更打不了……必败之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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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岸,欧越大营。
苍泓站在刚刚搭好的了望台上,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东岸的联军营地。看了一会儿,他放下铜镜,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信陵君……来晚了。”
韩季明站在他身侧,闻言问道:“元帅,要不要趁他们立足未稳,渡河击之?”
“不必。”苍泓摇头,“魏无忌不是庸才,他既然敢在这里扎营,就一定做好了防备。强渡滏水,损失太大。”
“那我们就这么干等着?”
“等。”苍泓淡淡道,“等他们粮尽,等他们内乱,等他们……自己崩溃。”
他指向东岸:“你看,他们的营寨杂乱无章,各部之间缺乏协调。这说明什么?说明魏无忌虽然个人威望高,但对这支联军的控制力有限。魏、韩、楚残部、各地义兵……这些人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算盘。现在赵国已亡,他们失去了共同目标,靠什么维持团结?只有靠对欧越的仇恨,和对信陵君个人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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