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二年十月初三,邯郸,晴。
卯时刚过,秋日的晨光稀薄而清冷,照在王宫前的广场上。昔日赵国朝会、阅兵、庆典的所在,此刻空旷得令人心慌。汉白玉铺就的地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渍,那是三天前最后一场巷战时留下的,宫人用水冲洗了整整一日,依然没能完全洗净。
宫门缓缓打开。
先出来的是十二名宦官,分列两侧,手持已经熄灭的宫灯——那是赵国王室仪仗的最后残余。接着是八名侍卫,铠甲卸去了,只穿着素色布衣,手中捧着的不是兵器,而是用黄绫覆盖的托盘,上面盛放着赵国的国玺、兵符、宗庙钥匙。
然后,赵王偃出来了。
这位一个月前还在武英殿里焦躁踱步、叱骂臣下的赵国君主,此刻面色灰败如死人。他没穿冕服,只着一身素白单衣,未系腰带,衣襟散乱,露出小半胸膛——这是“肉袒”,降礼中最屈辱的一环。他的头发披散着,赤着双脚,每走一步,都微微颤抖。
在他身后,是赵国王室宗亲、主要公卿,约五十余人。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看四周。更后面,是王室的女眷,被帷幔遮掩,只能听见压抑的啜泣声。
广场尽头,欧越大军列阵肃立。
苍泓站在阵前,身穿元帅甲胄,外罩黑色大氅。他身后,韩季明、陈到等将领按剑而立,面色肃然。更后方,是刚刚从郢都赶来的太子特使、新任吏部侍郎陈瀚,他代表朝廷见证受降。
赵王偃走到苍泓面前十步处,停下。
他看了看苍泓,又看了看那黑压压的、沉默的欧越军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他缓缓跪倒,额头触地。
“罪臣……赵偃,”他的声音嘶哑干涩,“率赵国宗室、百官……请降。”
他身后的宗亲公卿,齐刷刷跪倒一片。
苍泓静静看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赵王请起。”
赵王偃没有动。
苍泓上前两步,伸手将他扶起——这是礼数,也是姿态。征服者要有征服者的气度。
“大越皇帝陛下有旨,”苍泓的声音清晰传遍广场,“赵国既降,既往不咎。赵王及宗室,迁往洛阳安置,保留爵位,岁有俸禄,以彰圣恩。赵国百官,愿降者留用,愿去者自便。赵国百姓,皆为大越子民,一视同仁。”
“谢……陛下隆恩。”赵王偃机械地重复,眼中没有任何神采。
他知道,所谓“保留爵位”“岁有俸禄”,不过是软禁的体面说法。从此以后,他将在洛阳某个深宅大院里度过余生,像一只被拔了牙、剪了爪的老虎,在笼中慢慢老死。而他的子孙,将永远活在越人的监视之下,成为彰显新朝宽仁的活招牌。
但他没有选择。
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请赵王及宗室,暂回宫中,等候安排。”苍泓侧身让开道路。
赵王偃木然转身,在宦官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回宫门。那身影佝偻着,像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
广场上只剩下欧越将士。
苍泓望着那扇缓缓关闭的宫门,眼中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完成历史使命后的疲惫。
“传令,”他对韩季明说,“赵王族及主要公卿,分三批送往洛阳,沿途严加看管,但不可虐待。女眷单独安置,不得侵扰。另外,公告全城——即日起,邯郸解严。百姓各安其业,市集重开,赋税免三年。”
“诺。”
“还有,”苍泓顿了顿,“去宗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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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宗庙,位于王宫东侧,是赵国祭祀先祖、供奉九鼎之一“冀鼎”的圣地。
庙宇并不宏大,但极为古朴庄严。主殿前的广场中央,立着一座三尺高的青铜方台,台上,端放着一尊巨大的青铜鼎。
冀鼎。
这是大禹治水后,分天下为九州,铸九鼎以镇之,其中代表冀州的一鼎。数百年前,晋国三分,赵得冀鼎,遂以此为天命所归的象征,代代供奉,视为国器。
鼎高四尺,口径三尺有余,三足两耳,鼎身铸有山川地理之形,代表冀州的山川河流、城邑关隘。数百年的香火熏染,让青铜表面覆盖了一层温润的暗色包浆,在晨光下泛着沉郁的光泽。
苍泓、陈瀚、韩季明等人站在鼎前,仰望着这件承载了太多历史和传说的重器。
“当年大禹铸九鼎,定九州,”陈瀚缓缓开口,语气感慨,“夏传商,商传周,周室衰微,九鼎分散。冀鼎归赵,已历四百余年。今日……终于要移走了。”
“不是移走,”苍泓纠正道,“是归位。皇帝陛下已定都洛阳,正重修明堂。九鼎,终将在洛阳重聚,象征着天下重归一统,天命……重归正朔。”
他挥了挥手。
八名身强力壮的士卒上前,在公输衍的指导下,将特制的粗麻绳套在鼎耳和鼎足上,然后用木杠穿过,齐声发力——
“起!”
冀鼎缓缓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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