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关陷落、守军被坑的消息,像一场夹带着冰雹的暴风,狠狠砸在已是深秋的关中平原上。恐慌以惊人的速度,从东南向西北蔓延。然而,紧随恐慌之后的,并非预想中的望风披靡或箪食壶浆,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酷烈的东西——那是秦人被逼到绝境后,从骨子里迸发出来的,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
白起南路军的兵锋并未因坑杀而立竿见影地变得顺畅。相反,当他麾下的一万五千余将士(留部分守武关)踏出秦岭余脉,真正踏入渭河平原的东南边缘,准备直扑蓝田、灞上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这些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悍卒,也感到了阵阵寒意。
十月初八,蓝田县境,一个本该秋收繁忙的午后。
欧阳蹄站在临时搭建的望台上,眉头紧锁。他是在接到白起破关的捷报后,与苍泓商议,由苍泓继续加大对北地压力并伺机南下策应,自己则亲率五万中军精锐,试图从函谷关正面施加更大压力,同时密切关注南路战局。此刻,他手中拿着的,是白起前锋刚刚送来的第一份实地军情简报。
简报上的文字冰冷而压抑:
“……自武关西出三十里,入蓝田地界。沿途村落,十室九空。屋舍多为焚烧,仅余焦黑梁柱与断壁残垣。田畴之中,粟稻禾黍,凡已近成熟或已收割者,尽数焚毁,田野焦黑一片,烟火数日不熄。水井多被填塞,或投入死畜秽物。溪流小泽,间有被引流改道或故意污染者……”
“……民皆不见。据擒获之乡里小吏言,十日前,便有县尉带兵持令,强驱百姓携带少量口粮,弃家舍,悉数迁往蓝田、灞上乃至更西之县城、坞堡。不从者,立斩。老弱病残不及迁徙者,恐已……”
“……我军先锋试图靠近蓝田县城,遭遇零星却顽强的箭矢狙击。敌军人数不多,俱着轻甲,熟悉地形,射箭即走,多隐匿于丘陵、林莽、废弃村舍之中,难以捕捉。粮秣补给,无法就地筹措,全赖武关转运,路途渐远,压力日增……”
简报下方,是白起那熟悉的、铁画银钩般的批注:“秦人行焦土困兽之策,欲拖我军于野,耗我粮秣,疲我士卒。臣已令各部谨慎缓进,广派斥候,清剿沿途伏敌。然进度恐将远慢于预期。蓝田城防已固,强攻需时。”
欧阳蹄放下简报,远眺西方。虽然距离尚远,但天际似乎真的隐约有一抹不祥的灰黑色,那是焚烧庄稼与村庄产生的烟尘。秋风本该送来稻香,此刻却隐隐夹杂着一丝焦糊与别的什么难以言喻的气味。
“焦土……”欧阳蹄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简报边缘捏得皱起,“宁可自毁家园,也不资敌一粒粮,一口水。秦人之悍,竟至于斯。”
他想起当年横扫荆楚,楚地贵族或降或逃,百姓虽惶恐,却少有这般有组织的、彻底的自我毁灭。秦人不同,他们似乎将这种与土地共存亡的决绝,刻进了骨血里。这不是自上而下的命令能完全解释的,这是一种渗透到乡里亭长、乃至普通黔首意识深处的战争本能。
“陛下,”随军的文官忧心忡忡,“白起将军虽勇,然深入此等境地,若粮道有失,或顿兵坚城之下,恐……”
欧阳蹄摆手制止了他,目光却更加幽深。他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白起孤军悬入,本指望以快打慢,搅乱腹地,配合正面。如今秦人这一手“坚壁清野、焦土困敌”,恰好打在了七寸上。你兵锋再利,没有粮草,人马困乏,又能坚持多久?
“给白起传令,”欧阳蹄沉吟片刻,下令,“稳扎稳打,不必急于求成。首要确保粮道安全,次第清除沿途袭扰。蓝田若难速下,可围而不攻,或绕过,继续向咸阳方向施压,但务必与武关后方保持畅通。另,将关中此等情状,通报苍泓将军,让他北路亦提高警惕,秦人此策,恐非独对南路。”
命令传达下去了,但欧阳蹄心中的沉重并未减轻。他看着舆图上那条从武关蜿蜒指向蓝田、灞上、咸阳的虚线,感觉那不像是一条胜利的进军路线,反倒像是一根逐渐勒紧的绞索。
真正的绞杀,来自更隐蔽的方向。
十月初十,渭水南岸,一条连接武关与白起前锋部队的临时粮道上。
一支由五百欧越辅兵和少量战兵押送的辎重车队,正艰难行进在因为前几日秋雨而变得泥泞的道路上。车上满载着从武关转运过来的粮秣和箭矢。车队前后各有五十名骑兵游弋警戒。
时近黄昏,光线渐暗,道路两旁是收割后已被烧得焦黑的田地,以及远处影影绰绰、寂静无声的村落废墟。只有车轴的吱呀声、马蹄的嘚嘚声和士兵沉闷的脚步声打破寂静,反而让气氛更加压抑。
突然!
“咻咻咻——!”
路旁一片看似无害的、长满枯蒿的土坡后,猛地射出一片密集的箭雨!目标并非车队中心的粮车,而是前后护卫的骑兵以及拉车的驮马!
“敌袭!结阵!”押运军官嘶声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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