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章华台。
楚王芈槐高踞丹漆玉座,指尖烦躁地敲击着扶手狰狞的饕餮兽首。那张养尊处优的面庞,此刻阴云密布。殿下重臣屏息,空气凝滞如铁,混合着檀香与隐隐的铁锈味,那是帝国权力核心特有的气息,如今却掺杂了不安的躁动。
令尹昭阳立于百官之前,身形魁梧如熊罴,紧锁的眉头下,怒火在眼中奔腾,仿佛被侵扰了领地的暴君。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卷江东细作拼死送回的情报,竹简在他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荒谬!妖言惑众!”昭阳的咆哮如惊雷炸响,他猛地将竹简掼在金丝楠木地板上,刺耳的撞击声让所有人心脏一缩,“那欧阳蹄!越国遗毒!钱塘湾毁我舟师之仇未雪,如今竟敢……竟敢弄出这等动摇国本的妖物!”
他霍然转向楚王,声浪震得梁柱嗡鸣:“王上!细作密报,欧越境内广种名唤‘红薯’的邪物,亩产……亩产竟达二三十石!其国中,新纸流转如雪,活字印刷如魔,政令农技无远弗届!更有‘欧泥’妖物,筑城则坚不可摧,铺路则平坦如砥!其军械之锋锐,甲胄之精良,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若再任其坐大,不出三年,江东膏腴之地,恐将尽落贼手,不复为大王所有!”
“二三十石?!”楚王芈槐身体前倾,眼中尽是骇然与贪婪交织的火焰,“昭卿,此事……当真?”他无法想象,若此物为真,欧阳蹄将积累起何等恐怖的战争底蕴,又能爆出多少悍不畏死的军队!
“千真万确!”昭阳齿缝间挤出寒意,“此物若蔓延,欧越再无粮草之困,其民必被蛊惑,死心塌地!更有新纸、欧泥,助其政令如臂指使,城防固若金汤!王上,此非疥癣之疾,乃是直刺我心腹的利刃!必须趁其羽翼未丰,倾雷霆之力,将其连根拔起,碾为齑粉!”
“令尹此言,是要将大楚拖入万劫不复之地!”一个清越悲怆的声音骤然响起。三闾大夫屈原手持玉笏,越众而出。他面容清癯,眼神痛彻,“欧越纵有奇技,地僻人稀,不过大楚十一!昭令尹动辄倾国之战,可知国库尚能支撑几场?去岁伐秦,今岁抚越,仓廪已近空虚,再行横征暴敛,百姓何以为生?!”
他转向楚王,长揖及地,声音颤抖如风中残烛:“王上!昭令尹欲集十万虎狼,这粮秣民夫,皆需刮尽民脂民膏!此乃剜肉补疮,自毁根基!西秦虎狼,一直对荆襄沃土垂涎欲滴,若我大军深陷东南泥潭,国库耗尽,民生怨沸,秦人铁骑乘虚而入,则宗庙倾覆,只在顷刻!望王上明察,此非伐越,实乃亡楚之赌!”
“屈原!”昭阳勃然大怒,须发戟张,“尔等腐儒,安知军国利害?!岂不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欧越不除,必成大患!秦国?哼,我大楚带甲百万,纵横江汉,秦人安敢犯境?待我踏平欧越,尽收其奇技巧术,国力倍增,届时西慑强秦,东抚百越,方显霸主雄风!”
“令尹!此乃以国运为注的豪赌!”屈原痛心疾首,泪洒衣襟,“岂不闻‘国虽大,好战必亡’?欧越已非流寇,据险而守,舟舰犀利,城防古怪,更有那传闻中声若雷霆的‘火药’!我军劳师远征,胜负难料!一旦受挫,则国内动荡,外敌必至,悔之晚矣!王上——三思啊!”
“够了!”楚王芈槐猛拍案几,厉声打断。他脸色变幻,欧阳蹄的“妖术”和逆天产量让他心惊肉跳,而昭阳描绘的扫平欧越、尽夺其利的蓝图又让他血脉偾张。相比之下,屈原那充满悲观的泣血之言,虽有理,却如此刺耳,如此……不祥!他对昭阳的武勇尚有倚仗,而对屈原这般“不识时务”的死谏,早已厌烦透顶。
“欧阳蹄,越国余孽,僭号称王,屡犯天威,毁我舟师,此仇不共戴天!”楚王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目光锁定昭阳,“昭卿,寡人予你全权,总揽伐越大计!务必……务必给寡人踏平欧越,提欧阳蹄人头来见!”
“臣,领旨!”昭阳精神大振,声若洪钟,得意地睨了一眼面无人色的屈原。
“王上!不可!万万不可啊!”屈原扑跪于地,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声响,泣血高呼,“此令一下,楚国危如累卵!臣恳请王上收回成命!”
楚王厌恶至极,袖袍一挥:“拖下去!”
两名甲士上前,架起悲声震天的屈原,强行拖出章华台。那绝望的哭嚎,如同丧钟,在巍峨宫殿间久久回荡,却未能唤醒那已被贪欲和恐惧吞噬的王者之心。
半月之后,长江北岸,云梦泽畔。
战旗遮天,矛戟如林。楚国的玄鸟旗、各家族徽在江风中狂舞,猎猎作响。十万楚军精锐,身着赤色战衣,手持长戟劲弩,列成无边无际的肃杀方阵,沉默中酝酿着毁灭的风暴。金属的寒光汇聚成海,映照着士兵们麻木而凶狠的脸庞。
点将高台,昭阳身披华丽犀甲,猩红斗篷如血染,按剑而立。他俯瞰着台下这十万被他寄予野心的虎狼之师,胸中豪情与杀意沸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