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蹄提出索要攻城器械图谱乃至秦弩核心图纸的“条件”后,别院厅内的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变得更加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秦国使者樗里辨脸上那丝本就冰冷的笑容,瞬间淡去,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烛火。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抑制的愠怒,那是一种被冒犯、被挑战权威的怒意。他盯着欧阳蹄,声音如同结了冰碴:
“欧阳君,”他语气中的轻蔑已不再掩饰,“敝国诚意拳拳,助兵助械,乃至派遣教头,可谓仁至义尽。莫非贵国仍只想坐享其成,空口索取,而不愿承担起作为盟友应有的责任与风险?攻城器械、弩机图纸,此乃维系一国安危之重器,镇国之宝!岂是集市货殖,可随意讨价还价,轻授于人?”
他站起身,虽未高大魁梧,但那气势却陡然攀升,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俯视着依旧安坐的欧阳蹄:“欧越若连应对楚国区区偏师、万五守军之信心与魄力都无,连‘至少三次’像样的进攻都无法发起,敝君又如何能相信,贵国有足够的实力与决心,成为我大秦日后东出函谷、争衡天下时,可以倚仗、可以信任的可靠盟友?如此畏首畏尾,岂是立国图强之道?!”
话语中的讥讽、质疑与施加的压力,如同层层巨浪,拍向欧阳蹄。这已近乎指着鼻子斥责其懦弱无能,不配为盟。
面对这赤裸裸的羞辱与逼迫,欧阳蹄并未动怒,甚至连眉头都未多皱一下。他只是将摩挲玉镇纸的手指收回,平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迎上樗里辨逼视的眼神,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磐石立于激流之中:
“非是不愿承担盟友之责,实乃力有未逮,需有利器傍身,方能不负所托。”他清晰地重复了自己的立场,“若无此等攻坚利器增强把握,贸然兴兵,以卵击石,非但于战局无补,恐会徒然折损我数年艰难积累之国力军力。届时,欧越元气大伤,无力再牵制楚军,岂非更是辜负了秦国今日之厚望与投入?此为寡人基于欧越实情,不得不为之审慎考量,还望使者明察。”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将“不愿”巧妙地转化为“不能”,将“拒绝”包装成“审慎”,牢牢占据了一个为大局着想、对国家负责的道德与理性制高点。
谈判彻底陷入了僵局。一方代表着虎狼之秦,步步紧逼,急于收割“棋子”的价值,恨不得欧越明日就与楚国拼个你死我活;一方代表着新生之欧越,坚守底线,绝不肯为了对方空泛的“盟友”名头和有限的援助,就赌上国运,踏入显而易见的陷阱。
樗里辨盯着欧阳蹄那平静无波的脸,看了足足十息之久。他试图从那双眼眸中找出哪怕一丝的动摇、恐惧或贪婪,但他失望了。那里面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静与一种近乎顽固的坚持。他知道,今日再难有进展。
忽然,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充满了嘲讽与决绝。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袖,语气变得异常森然:
“看来,欧阳君是打定主意,要在这东南一隅,守着瓯江之水,偏安求存,做那井底之蛙了。”他不再掩饰话语中的轻蔑,“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最后刺向欧阳蹄,也刺向一旁沉默的猗顿:“望欧阳君牢记今日之抉择。机会,并非总有。待我大秦扫清西顾之忧,东出之势如雷霆万钧,席卷天下之时,这东南弹丸之地,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成为我大秦‘首选的’、‘值得投资的’盟友,可就难说得很了。届时,四方皆服,独木难支,望君……好自为之,勿悔今日!”
话语中的威胁,已不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言下之意,若今日不合作,他日秦国强大起来,欧越连做棋子的资格都可能失去,甚至可能成为被顺手碾碎的障碍。
说完,他不再多看一眼,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无限倨傲地微微一礼,随即转身,玄色的衣袍在空气中带起一道冷冽的弧线,身影决绝地没入门外的深沉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令人骨髓发寒的威胁话语,在炭火噼啪作响的厅堂内久久回荡。
猗顿待其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快步上前,将厅门关紧,回到欧阳蹄身侧,低声道:“王上,秦国已彻底失去耐心。观樗里辨今日之势,其东出争霸之心,恐比我们此前预料的更为急迫和坚决。此番未能得逞,以秦人之秉性,难保不会另寻他法,或转而扶植闽越乃至其他势力给我制造麻烦,甚至……可能动用更阴暗的手段,直接对我不利。”
欧阳蹄默然良久,并未立刻回应。他依旧坐在那里,目光投向樗里辨消失的门口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门与浓重夜色,看到那来自西陲的巨大阴影正缓缓迫近。炭火的光芒在他脸上明灭不定,映照出他眼中深沉如海的思虑。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意,如同出鞘的剑锋刮过冰面:“秦国,虎狼也。贪婪无度,唯利是图。与之谋皮,终有一日会被其连骨吞下,渣都不剩。他今日之言,非是提醒,乃是最后的警告与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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