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定六年的盛夏,烈日如火,蝉鸣聒噪,连瓯江上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灼人的湿意。然而,比这天气更令人心头燥热难安的,是笼罩在整个欧越王宫上空那股混合着极致紧张与殷切期盼的凝重气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于后宫深处那座最为尊贵的殿宇——椒兰殿。
殿外,汉白玉铺就的广场被晒得滚烫,侍卫们如同铜铸般肃立在廊下阴影中,汗珠顺着额角滑落也纹丝不动。欧阳蹄并未待在凉爽的书房,而是亲自立于椒兰殿外那株已有数百年树龄的梧桐树荫之下。他身着一袭便于行动的玄色常服,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看似平静地投向远处宫墙的飞檐,但那微微抿紧、几乎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以及袖中因紧握而指节泛白的双手,还有那每隔片刻便不由自主扫向紧闭殿门的眼神,无一不在泄露这位年轻君王内心深处的焦灼与不安。
殿内,压抑的、时断时续的痛呼声,如同无形却沉重的鼓槌,一次次敲击在欧阳蹄的心上,也牵动着殿外每一个人的神经。那是王后田玥的声音,平日里清越婉转,此刻却充满了难以忍受的痛楚。首席医官吴萦,带着宫中最为老练的几名产婆和精心挑选的女医官,正在殿内全力以赴。宫人们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穿梭,传递着热水、干净的布帛与煎熬好的汤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与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感。
时间,在这份煎熬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流逝得异常缓慢。日头从头顶最高处渐渐西斜,炽白的阳光变得柔和,将宫殿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欧阳蹄脚下的方砖,已被他无意识踱步的痕迹磨得愈发清晰。相国文寅、上将军苍泓等几位重臣也早已闻讯赶来,安静地陪侍在不远处,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关切与等待。
就在夕阳即将沉入远山,天边被染成一片绚烂瑰丽、如同打翻了胭脂盒般的火烧云时,一声清亮、有力、仿佛能穿透云霄、驱散所有阴霾的婴儿啼哭声,如同久旱后的甘霖,又如同破开厚重乌云的第一道曙光,骤然从椒兰殿内激荡而出!
那哭声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瞬间击碎了宫外令人窒息的沉寂!
“生了!生了!” 殿内隐约传来产婆和宫女们压抑不住的喜悦低呼。
紧闭的殿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拉开,首先走出来的是首席医官吴萦。她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脸色因长时间的专注与劳累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中,此刻却盛满了难以掩饰的欣慰与喜色。她快步走到欧阳蹄面前,深深一福,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清晰无比地禀报道:
“恭喜王上!贺喜王上!王后殿下历经艰辛,已平安诞下一位健康的王子!殿下凤体虽有耗损,但气息平稳,只需好生调理,便可无虞!母子平安!”
“王子……母子平安……” 欧阳蹄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一直紧绷如弓弦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巨大到几乎让他眩晕的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担忧与焦虑,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有力而欢快地搏动。
这一刻,什么君王威仪,什么沉稳持重,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朗声大笑,那笑声畅快淋漓,充满了积压已久的释然、难以言喻的激动与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终于落地的豪情:“好!好!好!天佑欧越!寡人有后了!我欧阳蹄,有继承人了!欧越的江山,有托了!”
他再也按捺不住,不等吴萦再多言,便已迈开大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跨入了那充满了血腥气与新生气息的椒兰殿内室。
内室中,烛火已然点亮,柔和的光线驱散了暮色。田玥虚弱地躺在锦榻之上,脸色苍白如纸,汗湿的乌发凌乱地贴在额角与颊边,整个人仿佛刚从水中被打捞出来。然而,她的神情却不见痛苦,只有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极度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母亲的满足与柔和光辉。她的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明黄色柔软绸缎包裹着的小小襁褓。
“蹄……” 看到欧阳蹄进来,田玥虚弱地唤了一声,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声音细若游丝,“你看,我们的孩儿……他很好,哭声多响亮……”
欧阳蹄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靠近榻边,仿佛怕惊扰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俯下身,目光贪婪地落在那襁褓之中。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皮肤尚且红皱、带着新生儿特有模样的婴儿。他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嚅动,方才那声响亮的啼哭似乎耗尽了力气,此刻正安静地睡着,呼吸均匀。
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情感在欧阳蹄胸中激荡、奔涌——那是血脉相连带来的天然悸动,是看到自己生命得以延续的巨大激动,是身为父亲自然而然产生的无限怜爱,更是作为一国之君,看到国本初定、社稷有继而产生的深沉责任感与宽慰。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喉头竟有些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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