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定五年的欧越都城,在“蛰伏”国策的指引下,表面维持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繁荣的平静。瓯江码头上,悬挂着各国旗帜的商船如过江之鲫,装卸货物的号子声与浪涛声交织;东西两市人声鼎沸,叫卖声、议价声、车马声不绝于耳;即便是深夜,天工院区域的冶铁高炉也依然喷吐着暗红色的火光,将夜空的一角映照得如同白昼。然而,在这片看似生机勃勃、井然有序的景象之下,一股冰冷而诡谲的暗流,正如同潜伏在河床深处的毒蛇,悄然扭动着身躯,开始其无声的侵蚀。
这日午后,暑气稍敛。司直猗顿独坐于他那间位于地下、仅有微弱油灯照明、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的密室内。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卷宗和干涸墨汁的混合气味。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叩着面前案几上的一份薄薄帛书——这是暗桩“灰雀”刚刚冒死送出的关于丹砂异常交易的密报。
帛书上寥寥数语,却勾勒出一条危险的线索:天工院下属负责采购炭薪、漆料等杂项的低级小吏仲桐,一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角色,近来与一个来自江东、专门经营丹砂的商人往来异常密切。更蹊跷的是,原本家境寻常、时常需要预支薪俸的仲桐,竟不声不响地在物价不菲的城西购置了一处带有小院的新宅,其妻子手腕上,也多了一对分量不轻、做工精致的银镯,与她的身份颇不相称。
“丹砂……”猗顿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冷电。这东西,在医官吴萦手中是疗伤镇静的良药,在方士术士那里是炼丹求仙的媒介,但在某些见不得光的行当里,它既可研磨成特殊的墨水用于密写,其本身的性质也与一些阴私诡谲的勾当密切相关。一个采购炭薪的小吏,频繁接触丹砂商,这本就反常;而骤然暴富,更是将“可疑”二字几乎刻在了脸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轻轻拉动身边一根不起眼的丝绳。不过片刻,密室的阴影角落里,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个精瘦的汉子。他身着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灰褐色劲装,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得像刚刚磨好的匕首,正是猗顿最倚重的心腹干将之一——玄戈。
“去,”猗顿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查清那个丹砂商的底细。从哪里来,接触过谁,落脚何处,日常行止,巨细无遗。记住,宁可跟丢,不可惊动。”
玄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密室中只剩下猗顿指尖叩击案几的微弱声响,笃,笃,笃,像是在计算着某种危险的倒计时。
三日后,更多零碎的线索如同被水流冲上岸的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警惕的轮廓。那个化名“朱离”的丹砂商,口音虽极力模仿吴越一带,但在某些细微的字词尾音上,仍带着不易察觉的楚地腔调。他虎口处有着常年握持兵器磨出的厚茧,绝非普通商贾之手;一次“意外”的碰撞中,暗桩甚至瞥见他挽起袖口的小臂上,有一处愈合已久、但形状清晰的箭疮。此人行事极为谨慎,与仲桐的接触总是选在人流密集、声音嘈杂的市集或者酒肆,交谈内容看似在讨价还价、抱怨路途艰险,但细究之下,总在旁敲侧击地打听天工院的人员变动、物料进出,乃至某些工匠的作息规律。
“这不是寻常为了利益的商业间谍,更不是普通的细作。”猗顿在密室中来回踱步,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摇曳,“此人训练有素,目标明确,是条深水里的恶鱼。”
更让人心生警惕的是,那个骤然阔绰起来的小吏仲桐,最近频繁出入城南一家名为“雅韵阁”的乐坊,与一个约莫半年前从江北辗转而来的歌姬过从甚密。那歌姬艺名“流萤”,容貌姣好,身段婀娜,尤擅弹奏婉转悱恻的楚地哀曲,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总在顾盼流转间,似有意似无意地打量着来往的客人,尤其是那些看似有官身或在重要衙门当值的人。
猗顿蘸着杯中微凉的茶水,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几上,缓缓写下了两个清晰的字:“鼬鼠”。这种生灵,体型不大,却嗅觉灵敏,行踪诡秘,最擅长在阴暗的角落与复杂的洞穴中钻营,往往能在人察觉之前,便已造成难以挽回的破坏。
“放长线,布暗桩。”他再次召来玄戈,下达了新的指令,“增派得力人手,将朱离、流萤,还有那个仲桐,给我牢牢盯死!但要外松内紧,绝不能让他们嗅到危险。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在我欧越腹地做什么,他们的上线是谁,这张网,到底织得有多大!”
一场无声却凶险异常的暗处较量,就此在都城的阴影角落里全面展开。
朱离确实是个狡猾的老手。他似乎天生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几次三番突然改变预定路线,在密集的人流中反复穿梭、迂回,甚至利用店铺的后门、民居的窄巷来试图找出可能存在的跟踪者。有一次,他险些识破一个伪装成瘸腿乞丐、在街角行乞的资深暗桩,目光在那暗桩过于干净的指甲上停留了一瞬。千钧一发之际,那经验丰富的暗桩急中生智,猛地扑向旁边一个货郎担子上的面饼,与货郎撕扯争抢起来,演了一出逼真的“饿丐抢食”戏码,才勉强消除了朱离的疑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