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瓯江两岸的柳丝才刚怯生生地抽出些微黄嫩芽,像极了初生雏鸟的绒毛。冻土尚未完全酥软,踩上去仍带着几分坚硬的滞涩,可东瓯邑的田野间,却已早早攒动起人影。欧阳远褪去了过冬的狐裘,只着一件半旧的葛布深衣,衣摆处还打着两个不甚明显的补丁,脚下蹬着一双草鞋,草鞋的草绳磨得有些发亮。他屏退了随行的仪仗,只留了两个熟悉农事的小吏,独自一人走在田埂上。脚下的泥土带着湿润的腥气,混着未腐尽的草根味儿扑面而来,竟让他这个来自千年之后的穿越者,感到一丝奇异的亲切——那是生命与土地相连的气息。
田地里,几个农人正弓着腰,手里握着简陋的木耒,一下下费力地翻垦着板结的土地。木耒的前端已被磨得光滑,入土时却仍显滞涩,每抬起一次,都要耗费不少力气,农人的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在微凉的春风里很快凝成一层薄霜。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豁了口的陶罐,罐口用破布塞着。他颤巍巍地揭开布,从里面摸出几粒干瘪的谷种,谷粒上还带着些许去年储存时留下的霉点。老人眯着眼睛,将谷种小心翼翼地放进刚翻出的土坑里,又用布满老茧的脚轻轻拨土掩盖,那虔诚的姿态,仿佛埋下的不是种子,而是全家老小来年活命的指望。
欧阳远蹲下身,伸手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捻开。土色偏黄,里面混着不少细碎的砂砾,捏在手里缺乏黏性,松散得很——这是典型的贫瘠土壤,肥力不足。他又抬眼看向不远处,一条几近干涸的浅沟蜿蜒在田畴间,沟底积着些浑浊的泥水,水面上还漂着几片枯草,这便是这片田地唯一的灌溉来源。若是天公不作美,春旱一来,这沟怕是连这点水都留不住。
“老丈,”欧阳远开口,用的是他刻意学过的越地土话,带着些微生涩,却足够清晰,“看这光景,今年下种似乎比往年还早些?”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衣着普通,神态平和,才松了些防备,叹口气道:“不敢晚啊……”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分泌物,声音带着老态的沙哑,“你看这地,瘦得很,地力薄。春汛又短,江水涨不了几日就退了,稍晚些下种,秋收时穗子就灌不饱浆,秕谷能占一半。就这样,一亩地能收上一斛半粟,已是天神庇佑了。”他干裂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陶罐边缘,仿佛在抚摸那些珍贵的种子,“就这点种,还是去年从牙缝里省下的。若今年再歉收……唉,真不敢想。”
旁边一个半大的孩子,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泥地上,脚踝处沾着些湿泥。他瘦得能清晰看见胸前的肋骨,肚子却微微鼓着,那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模样。孩子正眼巴巴地盯着老人手里的陶罐,喉结一动一动地咽着口水,许是把那些干瘪的谷种当成了能吃的粮食。
欧阳远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熟知历史,战国中期的农业水平本就低下,亩产一斛半(约合现代六十斤)已是常态,可这数字背后,是无数农人终年劳作,却仍要为一口吃食发愁的惨淡现实。东瓯虽有去岁积攒的些许粮储,可新增人口日渐增多,若是农业没有根本改善,坐吃山空只是早晚的事。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农业大学的实验室,想起那些高产作物的基因序列和数据模型,更想起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那个俯身于稻田之间的清瘦身影——袁隆平院士。一种前所未有的迫切感攫住了他。争霸天下固然是他潜藏的目标,可让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让这数千依附于他的军民能吃饱饭,才是根基中的根基。没有足够的粮食,一切宏图伟业都是空中楼阁。
“老丈,”欧阳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异样的笃定,“若有一种法子,能让这亩产翻倍,您可愿一试?”
“翻倍?”老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随即又黯淡下去,摇着头苦笑,“后生,莫要说笑了。地力就这些,老天爷一年就赏这些饭吃,除非是神农氏再世,能点石成金,否则哪有这般好事……”
“神农氏……”欧阳远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掠过眼前这片渴望滋养的土地,心中一个计划骤然清晰。他不再多言,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起身大步流星地返回治所。
一个时辰后,东瓯邑所有核心僚属被紧急召至议事堂。堂内的炭盆早已撤去,只余下些微炭火的余温,正合这春寒渐消的时节。
“即日起,启动‘神农计划’。”欧阳远站在堂中,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指向身后一幅用帛布绘制的、简陋却清晰的瓯江流域图,“目标:一年内,让我东瓯耕地亩产增加五成以上;三年内,力争翻倍!”
堂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众人面面相觑,显然被这“惊人”的目标震慑住了。文寅最先回过神,眉头紧锁,沉声道:“主公,增产出需增肥力,肥力多来自粪肥与休耕。如今我东瓯人口骤增,而畜力不足,粪肥本就短缺。若再缩减休耕之地,强行耕种,恐如竭泽而渔,用不了几年,地力衰败更快,届时怕是连如今的亩产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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