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末位的老稷官(主管农业的官吏)须发皆白,闻言立刻颤巍巍地起身附和:“文大人所言极是!《吕氏春秋·任地》有云:‘凡耕之大方……息者欲劳,劳者欲息。’土地亦需休养生息,此乃先祖传下的规矩,岂可轻变?”他拄着拐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
欧阳远早已料到会有阻力,他不急不缓,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抛出一连串举措:“故,计划分三步。其一,兴修水利:即刻组织人力,深挖清理现有沟渠,去除淤泥杂草,使其畅通;并于瓯江上游地势适宜处筑陂塘蓄水,再开凿数条引水渠,连接陂塘与下游田畴,确保天旱之时,半数以上田亩可得灌溉之利。此事,苍泓将军可调派部分军卒参与,以充人力。”
苍泓起身抱拳,声如洪钟:“诺!末将麾下有五百军卒善土工,可即刻调派!”
“其二,广辟肥源。”欧阳远继续道,“诸位需知,并非只有牲畜粪便是肥。即日起,传令下去,收集城内所有草木灰、烂叶、腐草、河泥,与人畜粪便混合堆积,分层压实,再覆以薄泥密封,月余之后,待其发酵腐熟,便是极好的堆肥,肥力远胜鲜粪数倍。此外,可于田边地头广种苜蓿(注:战国时已有种植,或称牧宿)、紫云英等豆科植物,待其长成后直接翻入土中,此为绿肥,既可增地力,亦可部分替代休耕之效。”
老稷官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这些法子他闻所未闻,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堆肥……绿肥?此等闻所未闻的奇技,果真有效?”
“其三,优选良种。”欧阳远不答反问,目光锐利地扫视众人,“令各邑、里,选取去岁收获中,那些穗大、粒饱、无病害的禾株,单独脱粒珍藏,作为今岁种子,严禁挪作食用。另,猗顿。”
“臣在。”猗顿从阴影中走出,躬身应道。
“你即刻派人南下,遍访闽越、南越乃至更南之地,搜寻耐旱、高产、生长期适中的稻种,尤其是那种谷粒细长、饭味香郁者,不惜重金求购少许回来试种。”欧阳远想到了占城稻,虽知此时未必有,但类似的早熟高产稻种或许已在南方出现,需得耐心寻访。
“其四,试行轮作。”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并非所有土地都需休耕。可尝试粟与豆类轮换种植,豆类之根有固氮……呃,有滋养土地之奇效,如此轮作,可使地力不衰反增,一举两得。”
欧阳远一番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堂内顿时议论纷纷。有惊疑不定者,有面露好奇者,更有如老稷官般面露坚决反对之色者。
“主公!”老稷官激动得拐杖都在发抖,猛地跪伏在地,声音带着颤抖,“此皆前所未闻之法!农耕乃国之根本,关乎万民生计,岂能如儿戏般肆意更改?若有不测,颗粒无收,我等皆成东瓯罪人,死后亦无颜见先祖啊!”
欧阳远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老稷官面前,亲手将他扶起,语气诚恳:“耆老请起。您的担忧,我尽知晓,也深以为然。然,固守旧法,亩产不过一斛半,遇上天灾便可能饿殍遍野,这便是您想要的安稳吗?”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提高,“眼见治下子民面有菜色,孩童腹大如鼓,我等身为僚属,岂能心安?”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任何新法,皆非儿戏。我并非要立刻全境推行。可先在治所周边划出‘试验田’百亩,由我亲自督导,施用新肥,引水灌溉,试种优选之种。以今秋收获,与周边旧法田地相较。若败,损失不过百亩,我一力承担;若成,则能活人无数!此乃‘神农’之责,风险,我来担!”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目光扫过之处,众人皆垂下了头。文寅沉吟片刻,上前一步道:“若只是百亩试验,投入不大,风险可控……或可一试。然兴修水利,开凿陂塘,耗费人力物力巨大,恐影响军备……”
“人力不足,可以工代赈。”欧阳远早已想好对策,“近日来投的流民不少,可招募他们参与水利工程,每日管饱饭食,另计工分,工分可换粮帛,助其安家。如此,既解了人力之困,又安了流民之心,一举两得。”他目光坚定,“此事关乎东瓯命脉,优先级仅次于军备。诸位,我非好大喜功,实乃时不我待。楚患在北,虎视眈眈,若不尽快充实粮仓,壮大根基,一旦战事再起,我等何以应对?”
最终,在他的强力推动和部分人的犹疑支持下,“神农计划”得以启动。
次日天刚蒙蒙亮,欧阳远便带着几名吏员和老稷官,亲自下了试验田。他脱下长衣,卷起裤腿,露出结实的小腿,拿起一把木锨,亲自示范如何将收集来的杂草、粪肥、河泥分层堆积,如何控制每层的厚度,如何覆土密封以促发酵。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顺着脸颊滑落,滴进泥土里,泥土沾满了他的衣裤,甚至溅到了脸上,可他毫不在意,只顾着讲解要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