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滑的监视如影随形,营规新政推行带来的些微秩序,并未从根本上扭转瓯越之地面临的巨大生存压力。欧阳远深知,农业能饱腹安民,但若要真正拥有自保乃至反击的力量,必须拥有更锋利的剑、更坚韧的甲。而这,离不开对地下矿藏的发掘与利用。
他脑海中的现代地质学知识与此地“姒蹄”残留的零碎记忆相互碰撞。欧余山,这片被楚人轻蔑划归为他这“欧阳亭侯”封地的蛮荒山岭,在越人古老的传说中,却蕴含着“铜铁之英”。记忆里,似乎曾有族中老人提及,早年有猎户在欧余山南麓某处,见过颜色异样的“石头”,沉重异常,或带赭红,或泛青黑。
“必须找到矿脉!”欧阳远的决心坚定。然而,探矿谈何容易?这个时代没有精密仪器,缺乏专业人才,一切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和经验。更要命的是,一切必须在极度保密中进行,绝不能让监军昭滑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否则必招致灭顶之灾。
他首先秘密召见了老匠人凫(fú)厘。凫厘年近五旬,皱纹深刻如斧凿,双手布满老茧与烫痕,其家族世代与金石打交道,虽非专职探矿,但对辨识矿物有些祖传的经验。此外,他还从苍泓提供的名册中,找到了三名参军前曾是铁匠的士卒:黑肱、冶帏(wéi)、铸申。这三人听闻公子召见,事关本行,又是好奇又是忐忑。
帐内,油灯如豆。欧阳远屏退左右,目光扫过眼前这四位堪称他此刻“技术核心”的成员。
“今日之事,出我口,入尔耳,绝不可为第六人所知,即便至亲妻儿亦不可泄露半分,否则……”欧阳远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未尽的威胁让四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重重点头。
“请公子吩咐!”老凫厘代表四人发声,声音沙哑却沉稳。
欧阳远摊开一张粗略绘制的地图——那是根据记忆和询问本地人拼凑而成的欧余山周边地形略图。“我欲在此山中,寻觅铜、锡、铁之矿苗。此乃我军日后强盛之基,亦是招祸之源,故需绝对隐秘。”
他看向老凫厘:“老丈见多识广,可曾听闻或见过山中有何异石?色泽迥异、沉重异常、或有磁力吸铁者?”
老凫厘眯起眼,沉思片刻,缓缓道:“回公子,老朽年轻时随父辈采石制器,确在南山一道深涧旁,见过石色赭红如血者,沉重异常。也曾有猎户说,北坡有青黑色石头,碎之可见金属光泽。只是……山深林密,多毒虫瘴气,更有凶兽出没,具体方位,早已模糊。”
“无妨!”欧阳远精神一振,有线索就好。他结合记忆与现代知识,尽量用古人能理解的方式传授探矿诀窍:“寻矿有如察脉,需观山势,辨土石。若有铜,其上或有绿色锈迹(孔雀石),或伴生有磁石(慈石);若有铁,其上或有赭红色之土石(赭石,即赤铁矿);若有锡铅,其上或见灰黑色沉重之矿苗……此乃古之智者所载‘管子六艺’探矿之法,我等可依此探寻。”
他引经据典,将《管子·地数篇》中的经验(“上有赭者下有铁;上有慈石,下有铜金;上有铅者下有银…”)化用过来,既显高深,又增加说服力。黑肱等铁匠听得似懂非懂,但觉得公子所言似乎极有道理,不像凭空臆想。
很快,一支精干的勘探小队秘密组建起来。以老凫厘为向导和技术辨识,黑肱等三名铁匠士卒为核心,另配以十名苍泓精心挑选的、绝对忠诚且身手矫健、熟悉山林的越人士卒担任护卫和劳力。他们伪装成日常进山砍柴、狩猎的队伍,分成两三组,错开时间,悄然潜入了欧余山莽莽苍苍的林海之中。
勘探之路充满艰辛。荆棘遍布,无路可循,毒蛇虫蚁防不胜防。时而需攀援陡峭崖壁,时而需涉过冰冷涧流。欧阳远无法亲历每一处险地,只能坐镇大营,根据每日小队带回的样本和描述进行研判。他心中焦急,却深知此事急不得,只能反复叮嘱苍泓,务必保证人员安全,宁可慢,不可冒进。
几日过去,带回的多是普通岩石,偶有些颜色奇特的,经欧阳远和老凫厘辨认,也并非目标矿藏。失望的情绪开始在小队中蔓延。黑肱挥汗如雨地劈开藤蔓,忍不住嘟囔:“这茫茫大山,无异于大海捞针……”
转机发生在一场夏雨之后。一名年轻士卒为躲避突然倾泻的暴雨,滑入一道平时被茂密灌木掩盖的幽深沟壑。雨水泥泞中,他挣扎着想爬上来,手却摸到沟壁上一片异样的岩石——在雨水冲刷下,那片岩石呈现出一种鲜艳的翠绿色,其间还夹杂着深蓝色的纹路,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心中一动,想起公子所说的“绿色锈迹”,连忙费力地敲下一块,揣入怀中。
当这块沉甸甸、色彩奇异的石头被呈到欧阳远面前时,他几乎要屏住呼吸。他仔细擦拭掉表面的泥水,那孔雀尾羽般的绿色和幽深的蓝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润泽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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