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使的旌旗消失在江北的水雾之中,留下的两名监军属官却像两根毒刺,深深扎入了瓯越营地刚刚稍有起色的肌体之中。为首的监军名唤昭滑,据闻是楚国王室远支,虽不得大用,却将那份贵族特有的傲慢与挑剔学得十足。另一人则是其副手,沉默寡言,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时刻扫视着周遭的一切。
昭滑二人并未客气,径直占据了营地中最好的一顶帐篷,紧邻着原越军存放文书(如今已寥寥无几)和少量礼器的小仓。他们的存在,如同无声的阴云,笼罩在每个越人心头。士卒们经过其帐前时,会不自觉地压低脚步声,加快步伐;将领们议事时,也多了几分顾忌,目光时常瞥向帐外。
冲突在楚使离开后的第三天便不期而至。
昭滑并未派人通传,而是直接带着副手,大摇大摆地闯入了姒蹄(欧阳远)处理事务的大帐。彼时,姒蹄正与苍泓、文寅商议如何分配那日楚使“赏赐”下来的、实则杯水车薪的些许粟米。
“欧阳亭侯。”昭滑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拖长,既不行礼,也不等姒蹄开口,目光便肆无忌惮地扫过帐内略显寒酸的布置,最终落在文寅手中那卷简陋的物资清单上,“楚王仁德,许你在此镇守。然,既为藩属,这营中大小事务,尤其是粮秣兵甲、丁口籍册,按制,皆需报予我等知晓,以便上达天听。”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戳到文寅的鼻子:“便将近日的账目、兵员名册,一并取来与我过目吧。”
文寅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姒蹄。这些账目若如实交出,营中虚实,尤其是那刻意隐瞒的实际人数和所剩无几的存粮,岂不尽落楚人眼中?
苍泓的眉头瞬间拧紧,手按上了剑柄。灵姑浮更是怒目圆睁,跨前一步,几乎要喝骂出来。帐内气氛骤然绷紧。
欧阳远的心也是猛地一沉,知道考验来了。他迅速压下心头波澜,脸上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顺”,起身微微欠身:“昭滑先生所言极是,理当如此,理当如此。”他先稳住对方,随即话锋一转,露出为难之色,“只是……唉,先生有所不知。前番大战溃败,文书多有散佚,掌管籍册的吏员亦不幸罹难。如今营中百废待兴,这账目名册,混乱不堪,恐污了先生尊目。不若宽限几日,待下官令人整理清晰,再呈送先生审阅?”
他自称“下官”,姿态放得极低,又将理由推给战乱,合情合理。
昭滑闻言,冷哼一声,显然不信,但姒蹄的态度又让他挑不出错处。他目光狐疑地在姒蹄脸上转了两圈,阴恻恻地道:“哦?竟是如此?那便罢了。名册可暂缓,但现今营中还有多少粮秣,多少兵甲,亭侯总该心中有数吧?莫非也要‘整理’几日?”
这是步步紧逼,非要立刻拿到核心数据。
欧阳远心中急转,面上却苦笑更甚:“不敢隐瞒先生。粮秣……实已见底,每日仅能维持一餐稀粥,士卒面有菜色,先生连日来想必也看到了。兵甲更是残破不堪,十不存一……唉,正因此,下官才日夜忧心,生怕士卒饥寒交迫,生出事端,惊扰地方,辜负了楚王天恩和先生坐镇之苦啊。”
他再次强调困难,并将“生出事端”与“惊扰地方”联系起来,暗示不稳的后果需要楚人共同承担。同时,他悄悄对文寅使了个眼色。
文寅会意,连忙将手中那卷清单恭敬地递上,补充道:“昭滑先生,此乃近日清点所得,虽不齐全,亦可略窥现状。营中确已困顿至极,望先生明察。”
那清单上记录的数字,自然是经过“加工”的,夸大了消耗,隐藏了从周边村落艰难征集来的那点微薄补充以及军屯田那渺茫的预期,将营地的困境放大了十倍不止。
昭滑接过竹简,粗略扫了几眼,上面记录的可怜数字和潦草字迹似乎印证了姒蹄的说法。他嫌弃地撇撇嘴,将竹简扔还给文寅,语气略缓,但傲慢依旧:“既如此,便更需精打细算,严格管束!明日起,所有粮秣发放,需经我副手查验!营中兵士操练、调动,亦需向我报备!”
这已是直接要求干预内政和军权了。
灵姑浮气得胸膛起伏,几乎要按捺不住。苍泓死死按住他,微微摇头。
欧阳远心中怒意升腾,面上却依旧恭顺:“先生教诲的是。有先生代为掌管支度,查漏补缺,正是下官求之不得的。只是……”他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只是士卒饥疲已久,怨气暗生,若骤然加紧管束,只怕……下官是怕他们愚钝,冲撞了先生。不若先由下官妥善安抚,待秋收略有起色,再请先生施展手段,严加整饬,方可事半功倍。”
他再次以“稳定”为借口,拖延对方直接插手的同时,还暗捧了对方一下,暗示将来需要仰仗其“手段”。
昭滑被这软钉子顶了一下,有些不快,但姒蹄句句在理,态度又极其“诚恳”,让他发作不得。他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种暂时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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